采访 INTERVIEWS
余果在北京C5CNM的个人项目“给一位艺术家的风水指南”的核心是一部同名影像。在这部四十余分钟的对话体半长片中,风水师和回忆者就着呈给观者的记忆画面,解读阐述,互有质问。风水师对画面“强加”的阐释(作为一种文本叙事)与回忆者记忆中的画面(剪辑出的影像)时而相合,时而脱嵌——让人分明意识到,两者都是一种构造,其合二为一更是一种建构。如诸多关注叙事学的先锋文学一般,在影片结尾,叙述记忆场景的回忆者(亦是艺术家本人)出面点破了风水师“胡诌”出来的阐释。艺术家跳脱而出,点明这一切均是为完成一部实验影像之故。自嘲,亦是机锋,暗含着深意。本文中,余果详细讲述了这部实验影像的构思以及他对影像媒介下叙事之形成的思考。展览将持续至2021年12月31日。
有人从片名认为,影片是随着空间的风水变换展开的。但其实,我并不真正关心风水的问题,我感兴趣的是风水的叙事方式,即通过描述物理空间来描述人的命运。片中,风水师和回忆者的对话看似引导了空间的切换和转移,但其实对话的使用更像是一种处理技巧,目的是模糊文本与影像的前后文关系,因为我不认为文本与影像之间是简单的二元关系,而应该是一个更加复杂的相互编制的过程。
整个片子的结构非常简单,依次出现的空间都是日常生活中普遍存在的,围绕着回忆者此刻所在的位置,一圈一圈从内向外循环展开,从物理空间逐渐转换到记忆与历史的空间。这样一种循环的方式可能才是这部片子最内核的结构。总体而言,空间结构大致可以分为三个章节:从回忆者此刻坐的位置开始——居住房间的内部(客厅、卧室、卫生间、厨房、地下车库)与外部(小区的四个方位)——再回到单元楼的入户大厅;接着是大厅的地板砖至车站至码头再至铁路遗址(这一章节除了物理空间,也包括梦境);最后是居住城市的最北边(矿坑、国营食堂、政府大楼、最后到达电影院)。
我最开始完全没想到要做这样一个作品,更没想到会花这么长的时间。疫情的到来中断了之前的工作计划,我打算用困在家里的时间,把之前在天府煤矿拍的一些素材剪成一个小作品。剪辑的过程中发生了一次很巧合的事故:我工作的电脑一直放在冰箱的旁边,有一次我在剪辑作品的时候发现,好像我只要一闭上眼睛思考,电冰箱就会开始响(其实是冰箱的压缩机老化了)。更巧合的是:电冰箱和我保存素材的移动硬盘居然同时坏掉了。这样的意外让我想到了可以借用“风水”的角度。因为我发现身边那些向风水师求教的个体,总是渴望有另外一种“叙事”来描述人的命运,而当自己的命运与所熟知的物理空间联系起来时,他们会感到一种自洽,可能在那些“空间”中包含了许多难以被现有叙事所消化的真实感受。而那些“空间”有物质的层面,也有历史与记忆的层面。所以我选择用“风水”来做切入点,不是因为风水的理论可以描述清楚什么样的问题,而是它自身的叙事可以是混沌而疏离的,把“风水”看作噱头的时候观者就可以马上逃离那种被引导的叙事,从而抵达一个难以被描述的位置,所以它比某种理论更适合我的创作。
关注我实验影像创作的朋友会谈及我对于不同影像媒介的使用(比如CG动画、夜拍、长焦拍摄等),以及媒介如何决定了影片的叙事。对我来说,我对一切叙事都感兴趣,而不是一定用所谓的“实验影像”找到一个非常规的叙事方式。我关心叙事的问题并不只是影像创作上怎么去“讲故事”的问题。我认为今人所习惯的叙事,都太过于简单和单一了。虽然共享一种叙事的人可以快速共情,但任何单一叙事都不足以面对复杂的现实。物质与媒介可能有它们自身的叙事逻辑,影像本身的特点也是如此,那些简单拒绝叙事的“实验影像”可能本身就陷入一个更简单的“叙事”之中了。我希望让影像媒介与人的叙事并存——不过不是为了统一,虽然有时仍会统一,但很多时候是相互分离的。因为只有在这种张力中,“叙事”才可以不靠屏蔽信息来建立来自身。所以我设想在影片中除了风水师和回忆者的对话引导叙事之外,那些机器与环境的声音也同样起作用,那些不同空间切换的内在逻辑亦是如此。
采访/ 杨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