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徐世琪

“徐世琪:悬浮,香港在威尼斯”展览现场,2022. 摄影:t-space studio,图片由M+提供.

从身体的切割、缝合、机械化、物种混合,到意识的催眠、分裂、通灵、上载云端,再到20世纪中期的另类信仰与社会运动,徐世琪的创作游走在历史档案与科幻叙事之间,充盈着诡秘的吸引力。她故事中的女性主角们常常借助自身的不正常”重新检视系统性的压迫,并想象干预系统的另类方案。于是,疾病与异能相互交融,自然科学也不再是一台生产规范的机器,而是与想象力和魔法并行的知识。在徐世琪为今年威尼斯双年展外围展创作的全新项目中,一个名为Lauren O的超能力悬浮者游走于上世纪美国的战俘羁留营、反战及民权运动现场,串联着一系列跳跃、分裂又内在相连的叙事。与徐世琪过往的录像创作结构相似,艺术家总会在录像末尾现身,在将自身掷入作品的同时,亦以一具女性的、分裂的、历史的身体,召唤对现实的重新审视与行动介入。

此次在威尼斯双年展外围展展出的“徐世琪:悬浮,香港在威尼斯”聚焦于“悬浮”(levitation)以及它的诸多引申——自由、升华、对地心引力的反抗,或是对“不可能”的追求。我的创作向来对各种神怪事物感兴趣,像是心灵感应、鬼魂、吸血鬼这类主题。在塔可夫斯基的电影《潜行者》的最后一幕里,一个女孩盯着桌上的杯子,在她的注视下,杯子慢慢向前移动,最后摔落在地上。对我来说,它所暗喻的是冷战时期苏联不断变幻的社会现实之下,个体如何透过超越常理的能量来尋找自主生存的可能性。此后,我开始研究冷战期间的美苏关系,发现两个阵营之间除了竞争航天实力的“太空竞赛”(space warfare),还有“超自然竞赛”(psychic warfare),他们聘请大批科学家对超自然现象展开研究,其中就包括“意念悬浮”和“隔空移物”。在上世纪60年代美国反战运动的文献里,我也读到一次五万人参与的美国五角大楼示威。当时的示威者们试图将五角大楼悬浮起来。在他们看来,“悬浮”是对邪恶军事行动的“驱魔”,就像电影《驱魔人》中被恶魔附体的女孩在神父圣水的泼撒下从床上升起的场景一样。这个事件对我来说十分震撼,悬浮大楼的构想听起来十分荒谬,也几乎无法实现,但它却直接面对并且拆解着眼前不可撼動的政治与军事权威。我从小就对60、70年代的文化充满兴趣,嬉皮士、花童文化以及披头士的音乐对我来说都非常浪漫,直到成年后,才意识到彼时的社会语境与反战行动息息相关,于是也一直想在作品中将这些文化记忆与历史事件串联在一起。

徐世琪录像作品《The Magnificent Levitation Act of Lauren O》表演图片, 2022.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摄影:Ka Lam. 录像由M+委约创作.

这次新作品中最核心的一件录像创作是《The Magnificent Levitation Act of Lauren O》,作品主人公的名字来自美国科幻作家奥克塔维娅·巴特勒(Octavia Butler)的小说《撒种的比喻》(Parable of the Sower)的主角Lauren Oya Olamina,以及佛洛依德精神分析研究中一个著名病患案例Anna O,后者是一位知识渊博且具有反叛精神的女性,被认为患有歇斯底里症,在长期的研究与治疗之后,她逃出了诊疗所。这两名女性成为我创作Lauren O的基础:Lauren O相信自己拥有悬浮物体的能力,因此被许多人认为患有精神疾病。她在60、70年代加入了一个叫做Laden Raven的社运团体,并参与了当时美国的许多反战运动。

展览的空间及视觉呈现都围绕着“悬浮”的轻盈及悬空感,其中既有一系列全新创作,也有一组过往的刺绣、绘画及录像作品。不同于过往作品的展出形式,这次展览中的大部分作品都以悬挂的形式呈现,以回应“悬浮”的主题。与此相对应的,是空间中指向“重力”的水泥展台与座椅。“悬浮”的上升与“重力”的下沉所形成的持续制衡也因此贯穿着展览。从户外庭院到室内的三个展厅,展览为观众铺设了一段旅程,讲述悬浮过程中身体及精神的变化与体验,并最终将叙事汇聚至Lauren O的故事。马戏团演出是展览的一条重要支线,除了走钢索、空中飞人这类表演的悬浮气质之外,我也希望透过“游戏”的概念来干扰资本主义社会的积累与发展逻辑。此外,在历史上,Laden Raven正是由一批前马戏团演员所创建的,其中一位发起者是著名钢索杂技女演员Fern Andra。这些表演者大多是社会的边缘人群,属于不同的种族、性别,有的亦有身体残疾。

一直以来,我对于精神的迷离与分裂状态都十分着迷。这种状态与艺术家试图以另类视角描述现实的实践不无相似。对于精神分裂症患者来说,现实与非现实的边界总是彼此交织的,他们所见的“幻象”亦参与着现实。一定程度上,我在作品中将这种病理进行了浪漫化的处理,试图借助不同精神视野所激发的另类行动来思考改变世界的可能。《The Magnificent Levitation Act of Lauren O》的末尾,我被绳索捆绑、缓慢地悬吊至半空,最后变成一盏迪斯科灯球——即使是被束缚的、失去能动性的身体,亦能在悬浮中变幻为灯球,汇聚人群与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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