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童义欣

童义欣,“石化海”,2022,展览现场.

今年四月,童义欣辗转从北美回到上海,后因疫情折道北京,直到六月底他才再次返回上海筹备在Vanguard画廊的个展“石化海”。开幕前夕,展览所在的M50园区突发闭园通知,开幕被临时改期。混乱已然成为这个世界的一种新常态,或有新的世界正在被重新创造。自2021年起,童义欣开始尝试用陶土和树脂捏制并浇筑出一个微观的世界“石化海”,其中封存的物件既激发出对新物质的辨识欲望,亦唤起着对现存世界的记忆;而在展览中,折扇状开合的空间结构将这个微观的世界里成形、散落的物件重新串联——形似翼龙的史前物种和失去动力的飞行器被封于一处,自然生物和人造机械一同沉没于石化海中。当在空间中多次折回,辨识物件或厘清关系的理性意识逐渐松动,更多涌入了一种与尺度相关联的知觉体验——流动引出亲密的想象,骤缩促发了异样的疏离。

最初做“石化海”系列的初衷是想去构建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包含着生命、物质、事件和关系因果的世界。在树脂的层层浇筑后,作品看上去像一个流动的水下世界。但这个世界里其实关联着更多与我紧密相连,水下之外的物件,好比被缩至方寸大小的青铜器和玉器。高中时,我特别喜欢《菜根谭》中的一句——盆池拳石间,烟霞俱足。古人在拳石间窥得万里烟霞,握于手心的石化海亦续存着遥远时代的浩繁器物。还有多次出现在石化海中的环状物件——“环牙”,它象征着这个世界系统中巨大机器的组成部分,永恒匀速且秩序井然地环绕于上空。在影射着危险极权的另一面,“环牙”亦矛盾地包含着爱与承诺。它最早其实是一个戒指的形态,是我在庐山动物园废弃的云豹馆里找到的一枚巨大的环状物。我猜想,它或许是曾居住在这里的云豹和饲养员之间的信物。

“石化海里的潜水员”并不是一本艺术家书,也不是展览“石化海”的衍生物,它以折扇的形态敞开了一个独立的三维空间,其中陈放的手绘水彩和手书写法以另一种尺度描绘着石化海的世界。对我来说,石化海并不存在于任何一个空间之中,它流动在不同尺度之间,比如手掌中、折扇里,又或者是房间的内部。流动的尺度其实某种程度上也记录了我对雕塑想法的转变——雕塑不再只能通过尺幅或剧场性(theatricality)的设定来强调身体经验,它也可以提供一种物性之外的心灵触探。

挺多人觉得我的作品在试图传达一种生命积极、生态友善的构想,但我其实并没有那么乐观,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极度悲观的,所以作品里埋藏了很多双关的、带着嘲讽意味的语言玩笑。就比如近期在北京的另一个展览“环保恋爱”,展览标题来自我最新的诗集《环保恋爱手册》。在这个作品里,环保和爱情互为比喻和对照——谈恋爱之后,你可能不去外面消费了,你不点外卖了,你连食物都不用了,灯也不开,邮件也不回,但同时你要做好垃圾分类。我在这里开了一个环保的玩笑去反问——环保本身真的这么简单吗?再比如,这个展览里展出的“夜视”系列的一件0.5K影像作品《彻底失败》(Skunked),skunk是作品里被我尾随的臭鼬的俚称,而skunked则是钓鱼失败时常用到的表述。在这里,skunk(臭鼬)变成了被动时态——既体现了它在社会环境中的不被认可,亦展现出它自我的一种防御机制(be defeated)。与此同时,这件作品也体现了我所设想的人去接近自然的一种方式:我需要和臭鼬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以防止被它喷射,但同时我们又通过视线的胶着生成一种亲近的身体张力。我在钓鱼的时候也时常会有这样的感受,通过鱼竿、线、饵和水,我和咬饵的鱼便身体相连了。

童义欣,《石化海:外骨骼》,2021,未烧制的瓷土,蓝陶,环氧树脂,颜料,35 x 22 x 6 cm.

说到这里,可能会产生出更多偏向于感性的理解成分,但其实是一种非理性,感性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更坦白地说,我是在逃避理性——因为我觉得人类的认知和人生的长度都存在局限,理性策略往往在解决问题的同时产出问题:比如水坝的建造导致大量水生物的灭绝。非理性至少能让我们保持某种善意,虽然它极大程度上是一种形而上的想象,但它在无限靠近一个目的,就是不要被毁灭。一直以来,对于生存的渴求不仅仅出现在对生态困境的思考中,它更大程度上关联着我对自身和周遭困局的无措:“我也很漂亮吗?我是公的还是母的?我的肤色是黑还是白?晚上去哪吃东西呢?我不知道隔壁户外是什么样子?”这些或许只是一只臭鼬的喃喃自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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