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李燎

李燎,“老婆去创业了”展览现场,2023. 图片由坪山美术馆提供,摄影:深圳北山文化有限公司.

作为坪山美术馆“深圳当代艺术家系列之六”,李燎的个展“老婆去创业了”复现了艺术家在他去年六个月外卖配送员生涯中的工作场景。李燎在老婆杨隽决定辞职创业之后,试图通过送外卖为家庭增收,经过六个月的工作,他赚到了自己家的一个月房贷。本次展览主要展出的也是他在这个过程中创作的作品。整个展厅被铺上了地砖、沥青、钢板等材料,观众置身于“马路”边,通过一系列被艺术家捕捉的“时刻”去体会被李燎形容为“笨拙”的劳动过程。 

本来我就一直有一个想出去干活的方案,但不知道这个方案的合理性在哪里,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做这件事,为什么这件事要成为作品,我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契机。去年杨隽决定去创业了,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就想借武汉“废船”小组的驻留邀请出去躲一躲。在那里会在半夜两三点被叫起来开会,大家抛开现实环境去单纯地、很认真地讨论一些事情。正因为这种状态,我才得以短暂地从深圳的事情和压力中抽离出来,项目方案也是在那个时候想通的。我觉得自己不能太自私,像之前那样一直劝杨隽不要去创业,因为我们是一起的,我应该想办法负起一点责任,尽绵薄之力去还房贷。但又因为我把这件事当成作品,所以会让它显得反差更大、更笨一点。

虽然我经常期待跟别人相遇、成为朋友,但是这次去送外卖就没有这种机会。现代的生活和工作方式已经可以把人完全区隔开,我们不需要是朋友,也不用待在一起。我只有在早会的时候能见到同事们,大家在一个商场门口听站长训话二三十分钟后就各自准备开始接单,接完一天单又各自回家。在外卖员心里,系统就像神一样,你又怕它,又敬畏它,又想求着它。我们的收益连站长都控制不了,只能由系统来控制。所以我们有时候会用一些诙谐的术语,求系统给我们一些“小金蛋”,其实是“近单”的谐音。我在展厅里放了很多系统界面的截图,有些是我觉得奇葩截下来的;有些是为了要留证据给站长,证明事情不是我的错;有些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一下接了七八个单,地图上显示可能像朵小花一样,实际上人在里面已经转了十几公里了,把每一单都送完而且不超时就非常厉害。

李燎,“老婆去创业了”展览现场,2023. 图片由坪山美术馆提供,摄影:深圳北山文化有限公司.

毕竟我是从另一个行业进入到这个行业的,整个过程虽然很累人,但其中的新鲜感也会驱使我去观察一些细节。《投影》这个作品就是我送单到前海合作区,再从前海回南山的过程中想到的。前海是现在深圳最在乎的金融区,没什么车和人,路又修得漂亮,高楼大厦的阴影下面特别凉快。通往前海的一座公路桥上就有这么一片高楼打下来的阴影,每次骑车过桥,出了这道阴影就会感觉特别闷热。而前海和南山之间横亘着一片密集的政府安居房,就像一面墙一样。我甚至连想都不用想,骑车从桥上过的时候作品就已经成了。我用一个下午去拍这道阴影,把视频打在幕布上,再用电热扇模拟太阳,用风扇吹动幕布来模拟夏天沥青路上的蒸汽。这件作品非常浪漫,也非常冷漠。

从《消费》[1]到《劳动》[2]这十年,我觉得打工者的机会相对来说变多了一点,他们也有一些改变。我们站点努力的人只有十几二十个,我算是比较努力的,后面全是摸鱼的。摸鱼是什么概念,他们一上班就去网吧里坐,要不把单转给同事,要不就把软件一关,等着被站长骂。这其实就是一种不合作,有时候系统不生效就是这个原因。虽然我不靠这个挣钱,但是看到一个订单要超时了还是会急死,好像玩一个游戏就投入进去了。但那些真的生活在这个游戏里面的人,反倒是超脱的。

《劳动》这个项目是对某种工作方法的实验,把进入到现实去打工当作一个虚拟工作室的概念,在全方位的环境中去碰出一些东西。我喜欢这种工作方式的原因就在于我不是从旁观察,而是直接变成对方,我要切实地感受到真实的压力。比如那一单是20分钟内要到,这一单是40分钟内要到,我要想如何排先后顺序。当你陷入这种压力体系时,闯不闯红灯根本无关紧要,你心里只有绩效和时间。当然,换位过程中的拉扯也是非常明显的,展厅里有一张截图就是群里的外卖员说“住豪方天际点外卖的都是SB”,而我就住豪方天际,每天晚上都会回去,当时截了图我也不敢在群里说什么。接下来我也许会歇一下,再进入到另外一种工作室里面去,把这种工作方法真正地应用起来。

注:

1. 2012年,李燎去富士康打工,用赚到的钱购买苹果产品,并将过程中产生的合同、证件、工作服等作为作品呈现。

2. 此次坪山美术馆的展览中,李燎以同样的方式展示了当外卖员六个月期间产生的各种文件资料,包括外卖工作服、证件、app截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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