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廖逸君(Pixy Liao)的创作和生活向来密不可分。此次刺点画廊的个展“舒适区域”全面呈现了她近十年的创作,包括她与伴侶兼合作伙伴Moro自2007年起一同创作的“实验性关系”系列,以及除摄影作品以外的影像和现成品装置。十年里的不同片刻被定格在画廊所在的工业大厦顶楼的白盒子空间中,既像是一组关于时间的生活拼图,亦像是灵感碎片的蒙太奇序列。如展览中的单频道录像《这是什么意思?》(2015)所示,又或是廖逸君在本文中所谈到的那样:零散的创作想法连接成一段动态的记忆,记录下个人生活、亲密关系和自我认知中的流动性。展览将持续到2024年3月9日。
“实验性关系”(2007—)这个项目中的“实验性”于我而言有着不同的含义:一方面,它指向对亲密关系的实验性探索——两个文化背景、年龄与性格迥然不同的个体如何建立及维系关系;另一方面,它也是对观看者的实验性测试,我想要从他人的反应中得到一些无法从自身获得的经验。Moro从“实验性关系”开始,作为我的创作对象与伙伴已经17年了,我和他一同建立及维系的这段亲密关系也持续了18年之久,实验迄今为止还算成功。在我看来,“成功”可能不仅仅由一段关系的长度来定义,更是源自于这段关系在时间长度中的不断变化。
刚开始的时候,我是很占据主导的。我会提前想好需要拍什么,最后作品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之后根据计划和目的拍摄。因为这个项目基于亲密关系,所以它一定存在着双方的合作、博弈与分歧。我时常觉得“分歧”是位很好的老师,因为它会让我们更了解彼此,也有时候“迫使”我在创作中寻找到另外的方向。有一次,我想要表现一个我手抓住性器官的画面,但Moro拒绝被我拍摄他的隐私部位,所以我必须要去想该怎么换一种方式展现,后来我用布料做了一个阴茎形状的物件。作品拍完后,我觉得这样的效果其实更好,因为它更加抽象,不会让人一下进入到色情的单一想象中。很多时候,一旦作品被赋予了过于直接的色情视觉,创作的空间会变得非常狭小;但反之,一旦你把它(性器官)当做物件,甚至是玩具,这个时候它就不再具备原有的那种严肃、神圣及被崇拜的属性,这时你获取了对它的掌控权。这次展览里展出了一些我自己制作或改造的人工制品所模拟的人体性器官,这些都是受到我和Moro这次创作分歧的启发。
后来,我的拍摄状态就比较开放了。我通常会设定了一个情境,然后在拍摄中摸索我和Moro在具体情境中可以如何合作,作品也因此会捕捉到很多即兴的瞬间。一直以来很多人会认为我的作品是在呈现我和Moro真实的日常生活,是一段亲密关系的记录,但在我的想法里,这些作品更多是关于我们在可以想象的平行空间里的故事。每一次拍摄我都会当作一个独立的作品来做,去想象一种独立的平行时空下的情境与状态。比如《床上摔跤》(2019)中,我们是两个用身体对抗的比赛对手;在《星际女孩与地球男孩的奇遇》(2022)中,我们是未来主义科幻背景下由敌对到相恋的爱人。似乎从疫情开始后,我和Moro的关系就变得像这次展览题目“舒适区域”所提示的那样,进入到一种更加平等、放松和默契的状态里。
作品的变化不仅仅源自于我们关系状态的转变,其中的流动性也是由不同空间所决定的。除了我们的居所空间,有的时候我也会选定一些陌生的空间来展现作品的故事性,比如之前提到的两件作品——《床上摔跤》和《星际女孩与地球男孩的奇遇》,前者拍摄于法国的一个连锁酒店,这是一间几乎无属性且非常常见的胶囊式空间;后者则是选择了极具Zaha Hadid未来主义风格的酒店客房。当然,也有少部分的时候,我会选择去到公共空间中拍摄,比如这次展览的同名作品《舒适区域》(2020)就是我们在疫情封锁期间去布鲁克林附近的一个沙滩上进行的创作。人在不同的空间中会产生不同的张力,所以不同的空间有不同的故事展开的可能。在我的摄影中,空间是有叙事属性的,照片中的动作也会隐含一些叙事线索,比如在很早的时候,我就决定要在照片里留下快门线作为一条线索,它既暗示被拍摄的人亦拥有控制快门的权力,又象征一种身体的绝对力量。我以前是一个力气比较小的女性,很多时候我都按不动快门线,这使我一度感到有缺憾,觉得自己不具备控制快门的身体力量。后来我开始锻炼,直到有一天我可以单手按动快门线,我觉得可以在作品中展示自己的力量,作为女性的力量。
在我看来,创作是我探索自己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女性的过程,而不是为了对抗或主宰男性。我从小的生活环境里没有出现过我认为好的女性榜样,所以我一度非常抗拒自己的女性身份,但在遇到Moro以及搬去美国以后,我发现自己似乎可以成为任何一种人,任何一种女性。因此,我作品中的对抗性实则是在面对我过去生活中作为女性的压抑经验,而流动性是我在这段实验性关系中不断自我照见的所获。
采访/ 王姝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