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曹斐近日在纽约Lombard Freid画廊展出新作《La Town》,40余分钟的定格拍摄影片全部由微缩人物与场景组成。在这个与现实比例为1:87的世界里,艺术家试图描摹一座城市的过往与命运。它反复在虫洞中迁徙至其他时空,逃避着记忆的捕捉,后在当代博物馆展览柜中被封存、展出、遗忘。展览至2014年10月25日。
我是无意中在淘宝看到小人模型,然后开始搜索相关的东西,又看了一些楼房模型。卖家货源大多数是德国的品牌。我不知道其他人买来干嘛。有些人是为网络最近比较流行的微拍,例如买一个游泳动作的小人摆放到咖啡里,时尚杂志拍摄在爱马仕皮带上搁望远镜之类。但我感兴趣的还是把他们放在一个他们比例的世界里,这个比例是1:87,所以买来或订制所有的模型都是1:87。当时想尝试做装置,在一个空间里面特别小的东西,观众几乎发现不了。拍了一些照片后觉得很单薄,就暂时搁置了。真正开始动手是今年,我想是不是拍video会更好玩?
拍摄有点像自动书写,或者电影书写,就像早期一些先锋实验,例如杨·史云梅耶 (Jan Svankmajer)、让·考克多 (Jean Cocteau)。从某一点切入,没有剧本。可是模型不动,拍起来像静帧,于是开始请摄影师、推敲动态上怎么发展。同时开始进更多楼房模型,手动搭建、做旧。电影里的麦当劳是个完美的麦当劳,损坏后再与其他建筑重组,添加花园、马路,组成一个个场景。基本上边拍边添加,每个小人配不同的小人,配不同的道具又产生另外的感受,要不断考虑空间怎么摆。 一边拍这个故事就发展出来了。作曲Dickson Dee曾与我合作早期作品《三元里》(2003),拍摄过程中我把电影粗剪成小情节发给他,音乐谱好回来后再根据音乐来剪片。
以往《人民城寨》(2007)这类作品是找专人编码制作,我从美学上要求城市如何搭建,该参照什么图片或纹理,但《La Town》(2014)现成品改造中有大量的手工:给小人改发色或者画僵尸妆都是亲历亲为,非常写实的章鱼玩具模型需要添加血污、手绘紫色血管。电影非常难拍,一天只能拍三个镜头,每个镜头拍多次。一个麦当劳或者超市场景就需要拍三天。粘好的小人可能随时倒地,非常小的LED灯半小时就变弱了;地板脏了或者拱起来,按下葫芦浮起瓢,技术上对于我来说有许多全新的问题。我自己向布景中吹烟,接吸管从很远的地方吹烟,一吹就是一盒烟。摄制时需要租大概两米的超小摇臂,却必须特别稳,因为模型非常小:人物高度小于两厘米,一只鸡掉在地板上几乎就找不到了。女人洗菜的菜叶就是烟灰的一丢,要亲手用镊子掰下来。小人发色没涂均匀这些细节经常是拍了视频在电脑放大才看到。
旁白中我希望用一种自己听不懂的语言,英文感觉太实,法语就比较诗意。内容上则又抽象又贴近又来自另外的时空。我很喜欢《广岛之恋》,那种对话就像一个梦,循环往复,女方一直描述我看到什么、我做了什么,男方总是在否定否定否定否定,有一个声音永远在否定你的描述,你看到的现实。这又是一对恋人的声音。录音时没有播放画面,两个配音演员是非常熟悉这部老电影的法国人。我的要求是:要像恋人躺在床上那样一起去谈论这个城市,但同时又注视着这个城市,漂浮在它上空。
对白的作用也是可以将人时时引入语言思考的空间,而不过分纠结于画面。《霾》(2013)中可能一个机位就是一个长镜头,但因为《La Town》场景是静态的,所以一定要通过快剪接,因为停留太久了就看出它是模型,观众会出戏。开头引子中的传说赋予《La Town》存在的合理性:一个城市因为宇宙折叠不断地穿越虫洞,跌落到不同时空。希望观众看完后心理空间有很多层次,无法回落到某一个地方。最后到了美术馆,对话中也不会提到美术馆,而是:你在这里干嘛?我在这里拍一个电影。女方似乎是模型中的一个人,但这个电影是她拍的,还是她在其中扮演一个角色?
我自己很喜欢在美术馆的结尾。本来不在计划之内,但拍着拍着借到了模型,建筑师Ole Scheeren的一个未中选的竞赛设计,于是我想把城市发生的所有东西变成一件艺术品,冰冻封存。这很好玩,又跟当代艺术有一种关系,跟今天我们完全被标签化的生存有关,无论是政治还是恐惧,哪怕僵尸摆在橱窗里观众也是擦肩而过。这也是今天我们与美术馆的关系,或者我们跟切肤之痛的关系。前面所经历的一切都可以被消费,或者可以被这样消费。《La Town》视觉上可能借用大片或者僵尸类型电影把人带进去,但事实上它其实是反商业电影的,在传统的僵尸电影框架里又能感到另外一个维度的东西,比如去趟美术馆,或者今天生存的现状;比如旧工厂、和谐号,在淹水的站台等一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列车,而不是用僵尸来说僵尸的末日境遇。
很多元素互相抵消,变得不是那么重要。有点像迷宫,环环相扣。这其中有《教父》的悬疑压迫感,因为场景都在晚上,充满了阴谋与暗杀。还有储云的装置《星云》(2006-07),黑暗的房间里电脑,电视,空调,风扇的接电源处提示灯亮,电器却没有开;乍看起来像星云,走进了才看清是人类用的东西。
我的作品里面其实《我•镜》(2007)是最浪漫的,它也是关于一种世界观,但更多是晚期青春期要结束时那种焦虑;那也真的是我做母亲前的最后一个作品。到了今天可能更通透,与此同时白日梦、幻想、虚构与现实等元素依然贯穿我的创作。以往针对性更明确,现在借用、挪用、互文的东西丰富了很多,对于艺术家来说也觉得某种东西被打开了。
采访/ 王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