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天线空间的“亲密地塑造你”是郑焕的首次个展,两年前,他开始不以未知博物馆的集体方式创作。此次展览,他试图重新关联科学、经济、社会现象、成长经历和感知经验,将其分离重组,演绎不可见的时间、心理活动、制度、规则等对个人及外在世界造成的影响现象。展览持续到5月10日。
展览之前,画廊来我工作室聊方案,他们看到我正在看拉图尔《我们从未现代过》这本书,翻阅后发现有一页图表被我标注过,内容很合适用来做前言,就把整页都拓了下来。对于引用文本,我本身没有太多的考虑,但是听到很多批评。另外,我觉得展览题目和作品名字很重要,这次展览里有一件作品叫《工业革命》(2014),我们现在拥有的所有现代化的东西,都是从这个时期开始的,这件作品也可以理解为整个展览的时代背景。在工业革命之前,人对自然是一种敬畏的态度,很多事情是无法解释的,判断事物的依据是神。工业革命之后,蒙昧之眼被打开,人们按照科学来理解事物——同时人也变得狂妄自大。
如果《工业革命》是展览的起点,《水平》(2015)则是一件贯穿整个展览的作品。这组灌甘油的钟最贴近展览标题“亲密的塑造你”:标准时间下的钟,经过油的阻力,肉眼去看是感受不到它变慢的。这就像我刚来上海,对于周围的环境非常不适应,一个月之后我慢慢适应了,三年后我非常享受上海的生活,这是环境对人的塑造。回到这个钟,一个月之后再看,会发现它们相对得都变慢了,但观看的时候很难发现它在变化,阻力太微小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只能靠“知识”去判断。
虽然展厅一目了然,我还是设置了观看的路线。希望先被看到的是《身体的需要激发了解剖》(2015),它由两张台球桌构成。台球桌是一个供人娱乐的游戏方式,在它背后有约定的规则,我想把人赋予的历史背景、功能,以及它被代表的阶级属性都去掉,只留下两个物品。将竖起台球桌和桌球杆的白色部分,拼成山水的图像,使它成为观赏性的画面,或者说故意切断人和物品之间的互动,拉开相互间的距离,让它变成只能观看的物品。我觉得人观赏山水就是这种感受,一种纯视觉的、无法互动的关系。人在社会中是一个适应的过程,不主动适应,就会被淘汰,这种适应就好比是一个游戏。
入口另一边的作品《亲密地阅读你》(2015)与《身体的需要激发了解剖》在工作方法上是一样的,我去掉了原有的警察标志。中国前几年群体事件比较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地铁安检处有很多防暴套装,一般会使用透明的亚克力盾牌。我以前会关注西方出现的游行,各执一词的两种真理间发生的博弈,国家暴力机关在群体对抗时,会使用我选择的金属盾牌。这些盾牌过去只是看到过,但从来不知道它到底多坚固,能抵御什么样的威胁。盾牌原来有弧度,我把挂在墙上,用斧头、砖头、刀去砍和砸,竟然把它砸平了,但都没有砍破。我想剔除掉它背后的意义,只呈现一块板,斧头、砖头和盾牌通过亲密接触留下了痕迹——砖头阅读了盾牌,盾牌也阅读了砖头,是材料软和硬之间的关系。我故意削弱政治的成分,因为这个材料属性本身已经很政治。
《礼物》(2015)和《基因已版权所有》(2015)可以对应的观看,在我的经验里,中国农村用来防止别人进入自己的领地,是在水泥墙没干前插上玻璃碎片。《礼物》挪用了西方中世纪巴洛克纹样的栅栏,山寨的金属色暗示它在中国出现时的面貌,我把它围成圈,做成皇冠,不单单是为了指向西方,更想将话题扩展到价值观、意识形态的范围。这个图示以前在中国是没有的,改革开放后才引入。这件皇冠像礼物似得被送到中国,接受者不在乎其背景的频繁使用。
中间的这件《无羽毛的双脚动物》(2015),我希望从任何角度都可以被看到。两个男性的腿是我做的同一个雕塑,来自大卫的下半身,不考虑东西方文化差异,光从形体上来说,过去东方的雕塑多是佛像,描绘的是神,所以用高度抽象、主观的状态来制作。西方雕塑是一个抽象的人,在这里我需要的是抽象的两个人,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是最健康的,拥有完美的比例、肌肉,和对人最崇高敬畏,我认为这种雕塑是最有力量的。我认为细节挺重要,我刻意把《无羽毛的双脚动物》里风机的电线直接甩在空间。
不以未知博物馆集体方式创作后,我做了两次个人项目,LOFTOOO艺术空间“你所知道的一切来自你的确信”和东画廊“语言之河的沉积物”,这次在天线空间“亲密的塑造你”是我首个个展。三个项目是有连续性的,如形式语言和材料的使用,不同的是过去我对创作有一些要求:诗意、幽默,之后不会有这样的预设。开始做的作品带有一些文学性、叙事性,到现在一直延续着的是对生活体验的转化,不是纯知识的展示。我把平常认知的物背后的消费、娱乐、被赋予的功能抽离,创造成一个新的风景,但我没有把他退回到物品最原始的状态,是做一个转换。在上一个展览上我改变物品的形态,从而转换人们的认知,这些的前提都是在视觉的基础上考虑的。
采访/ 姚梦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