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常羽辰

常羽辰,“野蛮诗歌”展览现场,2015.

常羽辰是目前生活和工作在纽约一位年轻艺术家,曾就读于中央美院摄影系和芝加哥艺术学院版画系。她作品中使用的媒介包括版画、声音、影像等。在她的创作中可以看到她对质地和节奏的敏感,而她的教育背景、日常经验、阅读及思考则使得她在实践中逐渐形成了对“如何在当代做一个艺术家”的个人观点。近期常羽辰的个展“野蛮诗歌”正在北京的Between艺术实验室展出。

我对铜版画有一种天然亲近的感觉。这几年做版画,很难说是一个有明确自觉的选择,而仅仅是因为每一天醒来都想去版画工作室,我的时间,都愿意在那里度过。铜版是一种凹刻,想要呈现在纸上的线条和块面,首先要在铜版上损失掉,有点类似老子说的“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是表面的损毁、那些负的形象最终显现,构成了画面。这是版画的物理机制,是它作为一个媒介自身的逻辑。也许我原本就更在意失去的、欲言又止的、不在场的,而做版画的劳动过程契合我这样的倾向。《蛇》这个作品是关于痕迹的,也可以说它是某种形态的历史。

我也做书。这和我以前做视频有关——它们都是有序列的信息,在时间中展开。只不过翻阅一本书是一种更私人的“放映”。艺术家书被索尔·勒维特(Sol LeWitt)等观念艺术家引入当代艺术的语境,因为它比油画更民主,能接触到更广泛的人民群众。然而露西·利帕德(Lucy Lippard)在1970年代曾在文章中承认这一乌托邦式理想的失败:人民群众似乎并不需要那么多艺术,艺术家书终究仍是小众的。尽管我对美术史(以及它所牵连的更广泛的历史)有强烈的求知欲,在创作的时候却更多地依赖直觉。对我来说,一个想法产生,要进入这个物理世界变成一件作品,它会有一个较为合适的出口,有时是书,有时是别的;有时它应当印数庞大,有时则应当珍贵。

声音是在芝加哥的时候开始做的,因为认识了一个很好的导师,Nicolas Collins。我以视觉的方式理解声音艺术,就像绘画在塞尚之后逐渐放弃了对象(叙事),声音在约翰·凯奇之后放弃了旋律(情节),留下的是结构、质感,如同抽象画中的形状与颜色。音乐的感情较易理解,而对声音的欣赏需要一些聆听经验。近几次的演出我都用到了呼吸——它是身体的声音,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然而往往被忽略。我用接触式麦克风和MAX/MSP把它逐渐放大、复制、扭曲和重叠,以至“渔阳鼙鼓动地来”一般地激烈。这个作品是一个现场的表演,这一点和版画相反——版画的制作者永远在后台。我珍惜现场表演的机会,在那几分钟里我会进入一个表演者的状态,比平时更专注,是一个非常态的体验。

在芝加哥读研究生的两年,比较系统地认识了二十世纪以来此起彼伏的艺术运动,以及在这条轴线上我们今天的位置,所谓“当代”。然而在下课后和假期的旅行中,我在博物馆里贪婪地流连忘返于维米尔、戈雅、甚至埃及壁画前,以复辟者一般坚决而又伤感的心情,在古老的艺术中体会着胸口的共鸣。在这两种几乎背道而驰的教育中,我发觉我的革命意志如此不坚定,我向往那种悠远的雅致,对于形态与节奏极致地追求,在这种追求中事物的表面成为了寓言,艺术家对材料的控制上升为哲学。尽管这向往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我确实反复问过自己,较之一个革命性的艺术家,我更愿做一个“真正的”艺术家。革命,在我的认识里,只是一片随着时移势易而变换的光影。

以这种状态住在纽约,好像也有些矛盾。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我在最热闹的都市过着荒岛一般离群索居的生活。但我喜欢纽约的强度:地铁里有真正希绪弗斯一般悲壮的疯子,在餐厅打工的经历也让我见识了hardcore的资本主义。作为异乡人的每一天,都像是感光度更高的底片一样更敏感,捕捉到更多信息。也很有可能有一天我不再需要这些,就会回来,试着建立一种更稳定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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