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月29日,一封电子邮件在艺术界传开。起先,这封邮件是艺术家Nancy Holt写给一小部分朋友和同事的,很快,邮件就被转发,里面的内容包含着一条紧急请求:就在前一天,Holt被告知,在Robert Smithson 1973年创作的位于大盐湖的作品Spiral Jetty附近,将计划开凿油井,Holt请求人们赶在民意调查期即将结束前,向犹他州政府提出他们对此项计划的抗议要求。这项计划中,通过使用流动驳船上的设备向湖床下边开凿3000英尺的开采井,打井的区域叫West Rozel Field Prospect, 是位于大盐湖的North Arm的一片土地,这片土地于2003年由犹他州授权给加拿大的石油天然气公司Pearl Montana Exploration。开采区确切地点位于Rozel Point西南大约5英里处,大概处于一个野生鸟类保护区-美国白鹈鹕在世界上最密集的聚居地之一和Spiral Jetty之间。Spiral Jetty-长达1500英尺的螺旋玄武岩,正是Smith最著名的地景艺术作品。
几天之内,犹他州的官员们就被电话和电邮所包围。环保学家和关注土地使用的活跃分子们从一开始就站在反方的立场,认为钻井开采对湖泊里敏感的化学环境和鸟类的居住地具有潜在的生态危害性,而政府的钻井计划并没有对这种危害性做出完全的估测;他们还认为这项计划并没有给利益受到影响的各方以充分的时间进行考虑。同时,该项目做为一个整体,违背了本州的法律条款,该条款要求,对领土的使用,不应该‘亵渎公众托管给政府的义务’,应保护这里的‘水上航行、鱼类与野生鸟类居住地、水下世界的美丽、公众的娱乐以及水质’(在该精神的引导下,2006年,不同的环保组织和犹他州达成协议,禁止在North Arm大量开采石油和天然气;计划中的开采点,占据了大湖约5万5千亩的面积,所以该计划被免除)。
Lynn de Freitas, 拥护公众政策的组织Friends of Great Salt Lake的行政会长,从一个在环保监察组织的同事那里得知了此事,于是将Spiral Jetty即将面临的威胁告诉了Holt,该同事是无意中从犹他州的网站上看到了钻井的许可申请。Lynn指出,变化中的社会经济条件,“正促使政府考虑犹他州如何谋求经济出路”,这就包括资源的开采。但是,她也说:“从重要的生态系统上考虑,我们遇到过很多类似的糟糕的决定,这是其中之一。无论它是否靠近Spiral Jetty,我们对此都应该提高警惕,站出来进行反对。”
面对着铺天盖地的抗议,原打算对钻井事宜草草考察一番就收场的州政府,不得不将民意调查期延长了两个星期。到二月中,新一轮的民意调查期结束,州政府不得不认真起来,因为已经收到了3500多份抗议书,其中包括一些知名的组织名单,如de Freitas团体,National Audubon Society, 美国国家历史保护信托基金会,以及Dia 艺术基金会,后者曾在1999年从Smithson的遗产中获得Sprial Jetty的拥有权。媒体方面,从《盐湖城论坛报》到《纽约时报》都发表了文章,反对这项计划。
钻井计划的命运掌握在犹他州分管石油、天然气、采矿的官员手中,他们的调查工作是在史无前例的公众和媒体的监督下进行,倘若不是Holt和其他人最后一分钟的干预,情况将绝非如此。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体现了文化活跃主义和民意的胜利,一场官僚政治所产生的几乎成为既成事实的事件,其势头被公众的反对声遏止住了,虽然这只是暂时的。(在我为Artforum写这篇文章之前,我将Holt的邮件转发,同时给犹他州的官员们写了一封信,要求他们重新考虑钻井计划)。 但是,很多问题并未得到解决。州政府对于告知公民程序的处理不当,对于钻井提议的性质无法提供而完整的信息,已经恶化了这起原本就有争议性的事件。同时,并无人对Pearl Montana 已经签订一份土地租赁的信用协议这一事实提出质疑。(如果钻井计划通过,那么 Pearl Montana油井将是这片豁免区唯一活跃的石油开采工事,但是,该湖区的其它部分以及沿岸,一直进行着许多工业采矿和盐开采的活动。)犹他州建立了大盐湖开采追踪报道的网站,二月末召开一场新闻发布会,期望能再延长30到45天的时间,以期能平衡众多无法达成一致的要求。各方都在等待4月中的结果下来,与我交谈的人们,无论是Holt,环保组织,还是州政府的官员,都无法确定最终结果将是什么。
从能源开发和环保主义之间紧张的关系上看出,出现这种情况完全是很正常的事情。土地使用从根本上讲是很复杂的事,此处要谈论的是Smith的作品将如何存在的问题。尽管有很多讨论,但是无论从生态学还是周遭环境上来讲,开采项目究竟对Spiral Jetty会产生何种影响,对此都很难得出一个清晰的答案。即使这个计划允许实施,勘探工作继续进行,但很难确定是否能找到石油,而且,要是实行,勘探工作应该确保有用而划算。(Amoco于上个世纪70年代末在这片湖的相同区域曾钻了13井,但是,那里发现的石油质量很低,最终决定放弃这些油井;现在,这些盖上了井盖的油井就在水下,从岸边还无法看出)。面对众多的议论,州政府做出以下保证,在初始勘探的两个星期里,无论使用何种打井设备,这些过程都应该在水下进行,而不应在水面外。据称,钻井的设备和材料在运输时,应该远离游客参观Spiral Jetty的入口处,岸上的存储设备无论如何移动,都应该远离该作品15英里。(Smithson在他的关于Spiral Jetty观感中,提到的废弃的建筑和设备,是上个世纪20年代湖畔石油公司在Rozel Point 开采可用油时留下的,这些设备在2005年的一次清理中,被犹他州的官员从远处移走。)打出石油来是非常可能的,州政府已经试图平息大家的意见,承诺在大盐湖(美国最珍贵的天然湖)的任何钻井工事,都要在特别的监控下进行。
Spiral Jetty 能否继续存在,激起了人们对大盐湖环保问题的讨论,而对于环境保护的争议,也应时地提供了一个契机,促使人们重新考虑该作品独特的地位,以及其它重要的地景艺术作品在经历了三四十年之后,现今究竟处于何种处境。起先,创作这些作品,是为了从 Michael Heizer 所说的传统艺术世界中的“下陷”地面艺术中分离开来,使用自然界“真正的空间”进行创作,现在,很多的这类作品只是在学院和监管人的支持下才得以生存。由于实际上和观念上的原因,这些作品的位置都很偏远,现在,他们日益面临着现代文明不可避免的侵袭。Haizer曾经为了一条铁路线的计划能够通过,花费了好几年时间去争取,这条铁路线是将放射性的废弃物运载至Yucca山区的储藏处的枢纽,计划一英里之内,穿过他正在进行的位于内华达中部偏僻的Garden Valley的作品City, 1972。就在Spiral Jetty钻井事件发生的同一周内,Dia 的高级官员正在商议购买Walter De Maria1977年创作的Lighting Field的南部区域的地役权,该作品位于新墨西哥中西部,其目的是为了扩大缓冲区域,保存视线可及的周遭风景。但是,很多问题并未得到解决。Holt自己最著名的作品,近来也受到当地土地买卖的影响。Sun Tunnels, 1973-76,4个巨大的拼成X形状的混凝土管,在冬至和夏至时朝东指向太阳的位置,上面的洞是与不同的星宿相吻合的,该作品位于犹他州西北部一个非常偏僻的地带,Bonneville 盐碱地北部,开车在泥路上颠簸两小时才能到达。去年,Holt作品附近的土地,被交给美国土地管理局拍卖。虽然,土地权现在并未卖掉,对于自然资源的密集考察,依然是对此处的独特性和其它类似的地方一种潜在威胁。
有趣的是,在Pearl Montana钻井计划公开后,来自艺术团体和博克信息的另一种观点开始出现:人们将现代化的仪器设备穿过时空的覆盖,深入湖底,只为了发掘在万古时代就开始的因地力作用热扩散所产生的物质,那么,这种行为真的会令Smithson本人感到困扰么?也许,他对此行为还很欣赏。毕竟,这位艺术家不仅可以忍受作品的毁坏与腐烂,而且事实上还很欢迎这种情况的发生;他曾诙谐地将那些生态学家称为“连饭也不想吃的人,因为他们害怕他们所吃的莴苣会有感觉”;曾经将他喜欢的工作地带描述为“人类与土地之间的恐怖地带”;他曾经想为沙顿海实施去盐计划但未果,也曾经说过:“我们产生了一种多米诺效应,一个错误引发另一个错误,但是,在一定程度上,我对此感到很激动,我并不觉得它们令人沮丧。”
Holt, Smithson 的遗孀和搭档,由于这件作品,目前的处境很尴尬。对于Spiral Jetty的保留和保护问题,人们也确实采取了行动上的关注。Holt和一些组织如Dia双方均有义务(也时有争议)保留这件作品,尊重艺术家的愿望。那么艺术家的真实意愿是什么呢,人们其实并无法知晓。在这点上,也许只有Holt 更清楚,她告诉我,尽管她丈夫在理论上对‘腐蚀’这个命题确实有兴趣,但从一开始,Spiral Jetty的情况就很特殊。她说: “鲍勃的作品,如Partially Buried Woodshed, 1970, 很显然是会随着时间而腐蚀的。它的生命周期不会那么长—而且它也确实在逐渐腐化;一些人试着烧掉它的一部分。它自己产生熵变而热力扩散。但Spiral Jetty确不是这样。鲍勃非常希望它能持续一个相当长的时期。他说他希望创作一件作品,具有顽强的生命力,能够经历自然界种种变化,比如置放在水里,之后浮出来,但依然能存在数年。这是关于时间的另外一种观念。当我们谈到热力扩散和鲍勃时,我们不得不想到两种极端的情况。对于Spiral Jetty会经历的种种变化,他也是完全理解的。每次我去那儿,它看上去都是不同的—水的颜色发生变化,上面的盐的数量也在改变,肉眼可见的变化实在很多。”
Spiral Jetty 目前所遇到的情况,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创作这样的作品,意在令其在真实世界的作用和影响下运行,经历一系列可能性的“变化”。 与世隔绝,Walter De Maria 曾经将这个特点评述为‘地景艺术的本质’,但不管有多么与世隔绝,它总归还是会与外界发生联系的。对于Smithson 所做的现代主义的白色立方体的防腐环境以及他的同道们的含蓄的批评,并不能仅仅说成是夸张,这些作品不仅仅要忍受可能性的变化所带来的影响,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讲,它们也必须接受这种变化。之所以这样说,并非要目空一切地要弃掉这些地景艺术的杰作,任它们服从于熵变所产生的作用。它们面临这种命运,我们其实不应该为其自身的脆弱性而感到悲哀,而应该认为,这恰好昭示了作品本身在概念上意义。为了丰富它们所体现的这种意义,这些作品不可避免地且心甘情愿地与它们周遭的环境绑缚在一起——生动而现实,充满了极大的乐趣,以及被遗忘了的希望,这希望就是能够和它们所选择的“真实的空间”真正产生联系。
译/ 王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