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食示威是令人痛苦的,它一点点耗尽人的全部气力。人的身体逐渐衰弱,没什么吃的了,慢慢就把自己吃掉了。在爱尔兰,关于大绝食(历史学家Cecil Woodham-Smith这样称它)的记忆,是沉积在民族意识中一个痛苦的郁结,当绝食示威再次爆发时,它再次唤醒了那梦魇般的过去。影片《饥饿》的男主角鲍比•山兹(Bobby Sands), 也再次来到人们面前。麦奎因的首部故事片《饥饿》,在去年五月获得嘎纳大奖后,于今年冬天登临美国影院。主人公山兹,被囚禁时,除了其他要求外,还想要的是做为一个政治犯的身份。在八十年代早期,他和九名年轻的爱尔兰共和战友最终将自己饿死,至死也未实现这一要求。对于当时的英国首相撒切尔而言,他们不过是一些将暴力施加于自身的罪犯而已。
《饥饿》的主题引出了人们内心深深的同情感,绝对的权力施加在赤裸裸的弱者身上。尽管影片声称它所秉持的立场是不偏不倚的,但观众却对犯人们所遭受到的痛苦感同身受,在贝尔法斯特的梅兹监狱中,来自两派的极端主义者们都关押在这里。做为第三方的狱卒,则来自于力量较强的保守党一方。不同的宗教,政治和经济混合在这一地区,而这种差异性带来的火药味,在监狱的大墙之内更为明显。
麦奎因以艺术家不急不缓的视角,运用精湛的技巧,构筑了一部几乎全然以画面推动情节的影片,除了山兹与一位来探望的牧师(莱姆•康宁汉饰)那场镜头以外,在这一幕中,摄影机固定在某一处,静静拍摄,这个长达二十五分钟的镜头,也是影片的意识上的核心所在。剧本由极具才气的爱尔兰剧作家Enda Walsh创作,精彩地实现了人物内心世界的一个切换。牧师承认人类具有妒忌等各弱点的,但是, 对于山兹一心求死的想法,他进行了指责,认为这是在追求一种死后的荣耀。而山兹也令牧师想起了建立教堂并为之赴死的极端主义者们,这一切离他和他的同行们又是多么遥远。法斯宾德扮演的山兹,在绝食运动期间被选为费玛纳和南泰隆的议会成员,体现出一股明晰的目的性和钢铁般的意志,这也正是山兹本人身上所具备的品质。
这是一部精彩而又令人痛苦的电影,影片伊始,狱卒Ray Lohan在郊区家中的浴室里,用水清洗带血迹的关节。之后开车上班(快速地看了一下车上是否安装炸弹),到了目的地后,换上制服,和其他士兵一块开着玩笑,穿过监狱粗陋的走廊,漆黑的小房间,此时,室内的犯人们,拒绝穿狱服,或裸体或披着毯子。一个肩膀,一只胳膊,臀部,卡拉瓦乔式的时隐时现,忽明忽暗。监狱的各类习俗常规,种种乐子(抽烟,自渎),花招(通过亲吻,将揉成一团的小纸条传给来访者,以此通风报信),都是山兹第一次打斗的序曲。接着就是犯人们捣毁他们的囚室。暴动小组,头盔,护盾,警棍一一出现,打斗开始。犯人们被控制住了,他们的囚室遭到了清查。Lohan的关节再次流血。当他给他在医院的患有精神分裂的母亲送花时,一人走过来,用枪将他杀死,然后走了出去。(在这段时期里,有三十名狱卒被杀)。撞门,毫无征兆性的谋杀,正是北爱问题当时的一个写照。
狱中的打斗是相当野蛮的,对人权的剥夺毫无限制。这一切令人感到耻辱,但故事并没发展到政府允许的酷刑折磨上去。这一切确确实实就发生在北爱尔兰,而它是英国的一部分。《饥饿》揭露了一个这样触目惊心的真实事件,一位合法选举出来的议员,在大英的一座监狱中,将自己饿死。
接下来,山兹趋于平静:白色的房间;床上的身体。沉默。父母出现了,又消失了。一个探访者说话,山兹什么也没听到。(Paul Davies所做的声音,对影片叙述的每处细微差异都能敏感捕捉到。砰然的撞门声所产生的回音,当然很正常,不过暴动小组用警棍有节奏地击打塑料盾牌令人难忘)。山兹呕吐,逐渐衰弱。临终前,他想起自己做为一个年轻的运动员,在乡间奔跑着。他死了。鸟儿在上空盘旋着,这个画面太具有安慰性了。如果能把剩下的烈士们相继死去的画面也展现出来,也许跟整部影片的基调就更加一致了吧。不过,一位长期参与北爱问题的老斗士,并不同意我的想法。他接受的是具有隐喻性的出逃这样的画面。因为整个观影过程中,观众已经承受够多的痛苦了。
自杀式死亡几个月之后,IRA的犯人们获得了绝食运动者们所拼死争取的大部分权利。这部影片充满强烈的力量,粗犷,动人,令人称道,不过,对于山兹的其他故事,它并没有讲述。1976年,他帮助在贝尔法斯特的一家家具展示厅放入了炸弹。炸弹爆炸了,但是无人死亡。不久后,他和其他三个人在附近被捕了。在他们的车里发现了一把枪。这是山兹的第二次反抗。获刑十四年。五年后,也就是1981年,他离开了人世,当时只有27岁。
爱尔兰的烈士们一般都很有诗意,大多数在死后都留下了一个值得纪念的句子,山兹的也许可以写成这样:我们的复仇也许将成为后人们的笑柄。
Brian O’Doherty现居美国,是一名艺术家、作家。
译/ 王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