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他们说,要是某天你碰到你的翻版,就应该干掉他。”这是比利时导演约翰•格里蒙普莱(Johan Grimonprez)在80分钟的影片《双重身份》(Double Take, 2009)中的真知灼见,引自影片的一段叙述,英国小说家汤姆•麦卡锡以博尔赫斯的《1983年8月25日》的故事为基础,编写了这部影片,原著故事中,阿尔弗莱德•希区柯克碰见了老年版的自己。一个酷似希区柯克的声音,无休止地讲述着一切,电影以对罗恩•柏瑞吉的访谈为主,柏瑞吉是格里蒙普莱2005年的《寻找艾尔弗雷德》中,众多酷似希区柯克中的一个,身材肥大,头戴黑色礼帽,影片还精心剪辑了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一些文献资料。这些资料包括古巴导弹危机的消息,美苏卫星发射的报道,原子弹测试以及尼克松和赫鲁晓夫的厨房辩论。此外,还有希区柯克对他的电视节目进行嘲讽性介绍的片段。我们不时能看到福杰士咖啡广告的插入,几乎要发狂的家庭主妇在给丈夫上了不太满意的咖啡后,试图用这种咖啡来弥补。而贯穿整个影片的,是电影《鸟》中的回声和片段,希区柯克1963年的这部影片,是对电视和天空导弹的一个讽喻,是核攻击的恐惧和希区柯克标志性悬念之间的一个心理历史学的类比。
格里蒙普莱的影片逐渐发展下去,这种平行类比就越来越清晰起来。两个希区柯克相遇了;电视复制了电影,冷战的突然出现,表明苏联与西方成为了相互照见的镜子。它们本身逐渐相互重叠起来,在厨房辩论的一段里,尼克松吹嘘道:“在某些方面你们是超过我们的,比如,在对太空的探测火箭发动上。还有一些方面,我们超过了你们,比如彩电。”就如电影所表明的那样,太空竞赛和电视机的目的都是宣传,二者放在一起,起到了宣传的最大作用。
虚幻与现实的相互作用,是格里蒙普莱创作中的重点所在;1997年的电影小品《拨号历史》(Dial H-I-S-T-O-R-Y)也强调了这一特征,它将劫机的真实镜头和唐•德里奥(Don DeLillo)的《白噪音》和《Mao II》放在了一起,成为了9/11的预言。《双重身份》近期在纽约的Sean Kelly画廊和洛杉矶的Hammer博物馆,莫斯科的Garage当代文化中心和斯德哥尔摩的Magasin 3 Stockholm Konsthall可以看到,虚构的与真实的共生很难从语法上去区分了。结尾,演职员表打出来后,一连串的镜头描绘了政治家和好莱坞依然在进行着恐惧文化的永久性投资。我们应该记住,正如格里蒙普所言,“《鸟》是希区柯克首部没有 “结局”的影片。《双重身份》将近代史和虚幻进行了对照,历史本身成为了一场正在进行的充满灾难性的悬念故事。_ -亚历山大•斯克林杰
在希区柯克与特吕弗的访谈中,他提到了惊奇与悬念的不同。他解释道,为了营造悬念,即使是在访谈当中,观众也只需要知道桌子底下有个炸弹就行了。希区柯克谈论的是他如何构筑他的虚幻,但是,很难不由此联想到古巴导弹危机,这两个导演在洛杉矶进行访谈的那一年-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的消息占据了电视屏幕,也是在那一年,希区柯克正在拍摄《鸟》。虽然希区柯克说,他的影片并非是对天灾的一个讽喻,但对我而言,确正是如此,尤其是当我研究了大批的史料后,觉得《鸟》这部电影,完全是应该放到那场特殊的历史语境之中的。当时,甚至连电影也认为,它必须重新定义自己,因为观众被电视抢走了,而电视成为了散播恐惧的重要工具:灾难文化,就如鸟儿一样,正侵犯着世界内部的极乐天堂。
如今,好莱坞似乎已赶超了现实。世界充满了与9/11有关的画面,也就是说,虚幻重新归来,以真实的面目令我们惊惧。《拨号历史》就是9/11的一个预言,我一直在想,怎么去面对处理这些-就是说,真实生活中发生的一些事,更加确定了电影中所上演的那一切,甚至超越了人的想象。斯拉夫•齐耶克(Slavoj Žižek)将9/11描述成真实生活中的《鸟》,那种希区柯克式的威胁,最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当然,我不是一个鲍德里亚痴迷者,并未认为真实已完全消失。《双重身份》探讨的就是那些界限,尽管它并没有说到真实已经爆炸。我认为真是就在那儿,但是,它被联合构筑起来:虚幻反反复复地被打造成现实。总是有关于大规模杀伤武器破坏的言论。那是谎言,战争实际上是因一场虚幻而引发的,它最终变成了令人可憎的现实。
当我剪辑《拨号历史》时,第一场伊拉克战争的新闻报道对我而言,就是编辑电影材料的一个途径。而第二场伊拉克战争完全是不一样的,是第一场战争的一个重叠。但是,《双重身份》并非有意与伊拉克战争有关的。它将共产主义联盟和资本主义联盟这两种敌对的意识形态进行类比,以双重的角度去看待它们,就好像汤姆•麦卡锡在他的电影和故事中写的那样,希区柯克遇到了希区柯克。影片表现的是恐惧如何植入社会当中,就如虚构的小说一样,在东西方之间的意识分界线两边。它也关乎的制造恐惧的工业以及恐惧是如何变成一件商品的。
《双重身份》以希区柯克的话为开场:“我觉得,我三个月大的时候,我妈把我给吓着了。”他假装非常严肃,但当他说:“你看,她说,嘘!” 时,就变成了玩笑。就好像整个冷战一样,整个世界都是那个样子, “哎呀,他们吓唬我们。”但结果是,任何一方为了吹嘘他们的防御工事,只不过是说了一个嘘!”而已,这难道不是一个大笑话么,还是什么?
甚至肯尼迪,也是通过夸大红色威胁而逐渐掌权。冷战期间,电视在给人们灌输恐惧上,起了很大的作用,它为军队日益扩大核武器而进行辩护,开始,想当然的是这样,而最后,变本加厉,即使在安全上没有获得任何有效的成果,防卫预算也随着星战项目二逐渐升级,公共事业项目被降到了第三世界的水平。历史重复着自身。这也是两个希区柯克在故事中相遇的原因,一个来自1962年,一个来自1980年。他们谈论着电视如何改变讲故事的性质。关于他对电视形式和电视节目被商业广告打断,他很矛盾,这多少是有些尴尬的。如海纳•穆勒(Heiner Müller)所说,商业是电视中最具政治性的部分。商业攫取了整个历史-这个历史正是你要讲的故事。当希区柯克介绍《希区柯克悬念故事集》和《希区柯克时间》时,他总是晃晃悠悠地以讥讽的口吻嘲笑着商业节目,这正是他对此的态度。他算得上是电视最大的恶作剧者。
在《双重身份》中,福杰士咖啡广告被写进了故事中,有时候,我们都不懂是怎么回事。希区柯克《美人计》中的毒咖啡不时出现,这个画面配上的是《惊魂记》中的音乐,由此也产生了一个双重的意义,商业广告似乎突然变成了一件杀人武器。如果你把希区柯克和这些广告联系起来的话,你就会想到毒咖啡;故事的结尾,也许是希区柯克被一杯咖啡害掉了。但也正是商业广告,开始慢慢扼杀了希区柯克,因为电影和电视也是竞争对手。故事中,年老的希区柯克甚至认为,是“电视杀死了电影。”
2004年在伦敦,我们碰到了那位扮演希区柯克的罗恩•柏瑞吉。他去年去世,其生活背景与好莱坞偶像希区柯克完全不一样。而实际上,却又因为一些巧合,他和希区柯克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比我们看到的还要多。罗恩曾在Claridge酒店当过侍者,而希区柯克,只要去伦敦,肯定就住在这家酒店。而他在希区柯克最喜欢的餐厅Savory时,则为加里•格兰特和詹姆斯•马森服务过,希区柯克与两位演员都合作过。罗恩实际上和希区柯克出生在同一天-八月十三日,只是晚了三十年。而在《希区柯克悬念故事集》中我们发现一个插曲,希区柯克介绍他自己时说是“三十年前的阿尔弗莱德•希区柯克”。而罗恩在1999年修复版的《鸟》的首映式上介绍了蒂比•海德伦,当天晚上,正值他70岁生日,希区柯克诞辰恰好100周年。
希区柯克出现在电视上时,通常也会玩一玩双重身份的游戏,有时,他被认为是假装扮作希区柯克的人,有时,他将自己变成一个木偶,头夹在胳膊下,扮成女人的样子,或者,装成希区柯克的弟弟,跟大家解释,说根本找不到希区柯克。一旦他参加模仿秀表演时,第一轮就会被淘汰下去。
还有其它很多很多的巧合,《鸟》1963年出品,那一年肯尼迪被刺,而在希区柯克女儿2003年的书《艾尔玛•希区柯克:男人背后的女人》中,我发现一个小插曲,她提到父亲当时收到了肯尼迪总统邀请去白宫就餐的请谏,从邮戳上可看出,那一天正是肯尼迪被刺的前一天。对我来说,这个小插曲将一切连接起来——希区柯克的葬礼,整个世界通过电视看到,《鸟》….一切的一切都逐渐清晰起来。
在影片结尾的演职人员出现之后,有一个快进镜头。我表现的是柏林墙的倒塌,它的倒塌,标志着整个世界将被重新定义,美国也必须重新发明她的另一个想象。从《独立日》的开场中,飞碟落到了华府,九十年代初开始,外来者的形象遍及整个美国社会。本拉登最终担当了这个角色,虚幻再次被植入了社会中。我们是那么得渴望另一个恐惧因素,影片在此停了下来,多纳德•拉姆菲尔德谈论着已知的已知,已知的未知,未知的未知。
文/ 亚历山大•斯克林杰 | Alexander Scrimgeour
译/ 王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