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 PRINT 2024年1月刊

“女士之城”展览现场,2023–24,纽约新美术馆. 摄影:Dario Lasagni. © Donald Woodman/Artist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朱迪·芝加哥

“女士之城”展览现场,2023–24,纽约新美术馆. 摄影:Dario Lasagni. © Donald Woodman/Artist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纽约新美术馆

由马西米利亚诺·吉奥尼(Massimiliano Gioni)、加里·卡里恩-穆拉亚力(Gary Carrion-Murayari)、玛格特·诺顿(Margot Norton)和玛德琳·韦斯伯格(Madeline Weisburg)策划。

过去几十年被充分调动起来的修正主义历史2.0版本,如今再次承担起重要使命,那就是重新发掘那些被边缘化、未曾得到应有重视的杰出艺术家们。由于父权制的偏见,许多艺术家因其性别、肤色、性取向或文化身份而被轻视,尤其是在异性恋白人男性主导的20世纪现代主义艺术中。各大声誉卓著的机构所维持的歧视由来已久,我们需要清除错误信息的污泥,唤醒对长期存在的各种歧视的认识,重新整理历史记录,使之反映艺术的“官方”叙述之下曾经存在的多样性与繁荣——毫无疑问,这项挖掘和纠正的工作是既耗费精力又看似无休无止的。

“朱迪·芝加哥:她的故事”,2023-2024,纽约新美术馆. 摄影:Dario Lasagni. © Donald Woodman/Artist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如果说有哪位艺术家值得重新评价,因为她的作品长期被蔑视、刻板化和忽略——但同时又对我们理解当代艺术实践的诸多路径至关重要——这个人无疑是朱迪·芝加哥(Judy Chicago)。在新美术馆的展览“她的故事”(Herstory)中,我们得以直面这一挑战,这是一场具有很强揭示性的大型回顾展。展览涵盖芝加哥六十年的艺术生涯,展出了超过250件作品,包括绘画、雕塑、素描、装置、版画、摄影、玻璃工艺和纺织品等多种媒介,还收录了众多合作装置和表演的文献资料。此外,还有一个名为“女士之城”(The City of Ladies)的“展中展”章节,呈现了85位可被视为芝加哥精神伙伴的女性艺术家、作家和哲学家的工作。芝加哥的多元创造力贯穿了博物馆的四个楼层,这位艺术家一生中创作的众多作品和经历清楚地表明,她虽然是第一波女性主义艺术的重要先驱之一,但她并不局限于这一个运动,也未局限于其他任何一个领域。相反,她与20世纪下半叶几乎所有主流的艺术实践形式都建立了联系,即便其中一些实践形式一般被认为与女性主义的关切相悖,如波普艺术和极简主义。

朱迪·芝加哥,《原始女神》,1978,纸上钢笔墨水,11 1⁄2 × 14 1⁄2″. 选自“盘子线条素描”系列,1977–78. © Judy Chicago/Artist Rights Society (ARS).

来自“盘子线条素描”(Plate Line Drawings)系列的39幅钢笔墨水作品(1977-1978)体现了她的合作型大型装置《晚宴》(The Dinner Party)的重要意义。《晚宴》于1979年首次展出,现永久陈列于纽约布鲁克林博物馆。尽管《晚宴》至今仍是芝加哥职业生涯中的标志性作品,此次展览所想要展现的远远不止这一个片段。在20世纪60年代末接触女性主义之前,芝加哥喜欢用非传统材料进行艺术实验。在加州“光与空间”(Light and Space)运动的催化下,她于1968至1974年创作了“气氛”(Atmospheres)系列,这是一组利用彩色烟雾创作的大型瞬时艺术事件。她在《圣巴巴拉博物馆气氛》(Santa Barbara Museum Atmosphere, 1969)中通过制造炽烈的橘红色烟云模拟了该机构遭遇火灾被毁的场景。不过,该系列其他作品大多在沙漠中实施,调用了自然世界的力量与辽阔。透过摄影记录,我们见证了艺术家在海滩上——如1969年的《紫色气氛》(Purple Atmosphere)——创作出转瞬即逝的烟雾,或在有着更多树木的环境中——如1970年的《粉红气氛》(Pink Atmosphere)——使淡雅的薄雾轻轻飘散在绿意盎然的田野上。到了1972年,她开始向这些场景中融入表演者的角色,召唤着大地女神和其他神话中的存在,这可以被认为是艺术中生态女性主义(ecofeminism)的早期表现之一。

朱迪·芝加哥,《穿越花朵》,1973,布面喷涂丙烯,60 × 60″. © Judy Chicago/Artist Rights Society (ARS).

在1964年投身于非物质形式的艺术创作之前,芝加哥曾进入汽车修理学校,学习专业喷漆技巧。她在雪佛兰Corvair汽车引擎盖上创作的作品,如1965年的《诞生引擎盖》(Birth Hood)和《飞行引擎盖》(Flight Hood),完美展现了她那夸张的波普风格的女性身体图像的确有着不少“阳刚”的底色。同一时期,受到极简主义的影响,芝加哥开始广泛使用工业材料和序列形式进行创作。她将玻璃纤维板覆盖在纸板圆筒上,创作了《10部分的圆柱体》(10 Part Cylinders, 1966);使用糖果色的聚氨酯漆在不锈钢上制作几何雕塑,比如《彩虹皮克特》(Rainbow Pickett)和《三位一体》(Trinity)(两件作品均创作于1965年);她还不断探索模块化性质和可移动元素,代表作是一组带有可调整部件的桌游板。其中,1967年的《移动部件》(Moving Parts)由13个丙烯构件排列在一方镜面上组成;1965年的《铝制可重排游戏板》(Aluminum Rearrangeable Game Board)则包括12个构件和一个经过喷砂处理的铝制底座。

“朱迪·芝加哥:她的故事”,2023-2024,纽约新美术馆. 从左至右:《10部分的圆柱体》,1966/2019;《帕萨迪纳救生员红色系列#2》,1969–70. 摄影:Dario Lasagni. © Donald Woodman/Artist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芝加哥在硬边绘画(hard-edge painting)和欧普艺术(Op art)迷幻图案方面的深入探索,动摇了抽象艺术仅属于男性的传统观念。从19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她在画布和透明塑料板上喷涂丙烯亮漆。其中,“帕萨迪纳救生圈”(Pasadena Lifesavers)系列(1969-1970)以红、蓝、黄色调呈现,通过具有完美无瑕的透明度的圆形图案在视网膜上制造错觉,仿佛这些图案在眼前震颤、闪烁。到了1973年,这些画作演变成了光芒四射的曼陀罗,伴随着引人联想的标题——如《穿越花朵》(Through the Flower)、《毫无保留》(Let It All Hang Out)和《天堂仅属于白人男性》(Heaven Is for White Men Only)——为作品注入了新的话题内容。

“朱迪·芝加哥:她的故事”,2023-2024,纽约新美术馆. 从左至右:《三位一体》,1965/2019;《诞生引擎盖》,1965/2011;《飞行引擎盖》,1965/2011;《彩虹皮克特》,1965/2021.摄影:Dario Lasagni. © Donald Woodman/Artist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芝加哥在1970年代初期的工作室实践中提出的女性主义议程,对艺术界来说太过激进。引起最大争议的,部分在于她将文本作为艺术中的一种新颖且具有决定性的元素,并且肆意展示以女性为中心的内容。她的大胆叙事彰显了女性的各种经历的价值,催化了对女性自由、女性性经验的未来愿景,同时热情采用了地母神理论(Great Goddess theory)。仿佛一旦成为了激进女性主义者,就不可能再融入其他任何群体了——但这是芝加哥愿意承担的代价。她的作品中没有任何禁忌:她在1972年的装置《月经浴室》(Menstruation Bathroom)中使用了真实的卫生巾和月经相关的物品,这是同年著名的“女性之家”(Womanhouse)展览的一部分——足以证明这一点。当我们重新审视现代及当代艺术中阿尼玛(anima,译注:荣格心理学里的原型概念,指男性无意识的女性方面)角色时,我们应特别关注芝加哥。她的实践为我们展现了艺术、精神与批评的抵抗和赋权方式,也鼓励我们更高昂地发出自己的声音,去庆祝永恒的女性之美。

简·阿夫吉科斯(Jan Avgikos)是《艺术论坛》杂志的特约编辑。

朱迪·芝加哥,《紫色气氛》,1969,喷墨打印,20 × 24″. © Judy Chicago/Artist Rights Society (ARS).

译/ 黄格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