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造访威尼斯双年展的观众，几乎都不会错过那件荣获金狮奖的装置作品《塔卡保》（Takapau）。它出自“马塔阿霍艺术团体” （Mataaho Collective）之手，该团体由四位新西兰毛利女性艺术家组成，自 2012 年便开始合作。“塔卡保”（Takapau）是毛利人在仪式中使用的一种手工编织垫；在双年展的作品里，四位艺术家将货运行业使用的工业捆绑带加以再利用，在展厅墙面之间搭建起纵横交织的构造，在划分空间的同时，也创造出交错的光影图案。《塔卡保》不仅凸显了毛利人的物质文化与工艺技术，更反映了毛利人的世界观（Te Ao Māori）与知识体系（mātauranga）。在本期杂志的“1000 字”栏目中，马塔阿霍艺术团体讨论了 “跨越门槛”（crossing thresholds）这一概念如何对毛利人的世界观具有核心的意义，以及编织图案如何不仅具备实用功能，更是传承先祖故事的载体。
正如威尼斯双年展所示，近年来，艺术界开始对形形色色的原住民美学及群体给予越来越多的关注（尽管对其的敏感度参差不齐）。本期《艺术论坛》重点介绍的多位艺术家与作者在他们的工作中都探讨了一个更加微妙的话题：被殖民势力长期压制的原住民认识论或知识体系。他们共同的努力为原住民与非原住民都提供了启发，帮助人们更好地认识（并尝试替代）那些已经枯竭并具有剥削性的西方认识论框架[注]。正如政治理论家克莉丝汀·温特（Christine Winter）——又一位来自新西兰的女性——在本期一篇振奋人心的文章中所指出的，这些西方框架是“暴力且具有压迫性的谎言，只不过被巧妙地包装成讲求逻辑、理性、具有真理性和事实性的话语”，而实际上，这些框架一样也是 “神话”（myths）。本期其他文章则暗示了质疑或超越上述界限的丰富可能性，比如诗人兼艺术家莱莉·朗·索尔杰（Layli Long Soldier）在她的“1000 字”栏目中，以雕塑作品《白昼之诗：太阳镜》（Day Poem: Sun Mirrors, 2023）的再度展出和新作《We/Wé》出版为契机，对语言和符号系统进行了反思；克里斯托弗·T·格林（Christopher T. Green）的“聚焦”栏目文章讨论了艺术家凯特（Kite）的创作，在她于马萨诸塞州剑桥的麻省理工学院 List 视觉艺术中心（MIT List Visual Arts Center，展览持续至 5 月 18 日）以及新墨西哥州圣达菲的 IAIA 当代原住民艺术博物馆（IAIA Museum of Contemporary Native Arts，3 月 21 日开幕）的展览中，凯特提出了一种混合多元文化的数字技术形式；策展人乔丹·普尔曼·科克尔（Jordan Poorman Cocker）在回答给她的问题单时，从原住民视角对策展工作进行了重新想象，正如她在阿肯色州本顿维尔的水晶桥艺术博物馆（Crystal Bridges）举办的收藏回顾展“美国的黎明：水晶桥的原住民艺术”（American Sunrise: Indigenous Art at Crystal Bridges，将于 3 月 23 日闭幕）中所呈现的那样。
毋庸置疑，原住民认识论这一议题与我们如何认知与界定“他者”的问题紧密相连，而对“他者”的探讨也在本期杂志的其他文章中多有呈现。阿约德吉·罗廷瓦（Ayodeji Rotinwa）在评论艾米·萨尔（Amy Sall）的新书《非洲凝视》（The African Gaze）时指出，“非洲”这一概念本身的局限在于，它将非洲大陆上原本多元且迥异的文化扁平化。田霏宇（Philip Tinari）的专题文章围绕王拓的艺术展开，探讨了他的影像如何呈现了当代中国在过去与现在、自我与他者、本土与移民之间的“多层书写”（palimpsest）。与此同时，法比奥拉·伊萨（Fabiola Iza）和弗洛伦西亚·波尔托卡雷罗（Florencia Portocarrero）从安娜·加拉多（Ana Gallardo）近期在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当代艺术博物馆（Museo Universitario Arte Contemporáneo）举办展览时所引发的争议出发，剖析了这位社会实践艺术家与合作者、观众之间的分歧点。
在这些文章中，作者们示范了如何为容易走向两极对立的讨论注入更多细微差别和严谨性。重要的是，这种审慎的批判性思考同样可以是紧迫且具有论战性质的。这对于当下动荡不安的社会与政治环境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包括“假新闻”与人工智能生成的深度伪造（deepfake）引发的持续性的认识论危机，以及在仇外言论不断升级、最终在大规模驱逐移民过程中爆发的人道主义危机。在不断定义自身在此刻能够扮演的角色的过程中，我们不得不对杂志发表的内容是否切合现实和批判张力进行反思。在本期杂志中，萨拉·C·谢弗（Sarah C. Schaefer）在“特写” 栏目文章中将目光投向了古斯塔夫·多雷（Gustave Doré）笔下那幅描绘无名囚犯的经典图像（这为我们理解［去年年底在纽约枪杀医保公司CEO的嫌犯］路易吉·曼吉奥内［Luigi Mangione］的照片为何在网络上被疯传以及美国当代的监禁体系提供了全新的思考角度）；乔纳森·奥登（Jonathan Odden）则在讨论新客观主义（Neue Sachlichkeit）回顾展时，挖掘了该艺术思潮与法西斯主义在早期的美学交集。这种持续性的反思也体现在我们英文网站的内容上：安德鲁·贝拉尔迪尼（Andrew Berardini）用诗意和伤感的笔调回顾了洛杉矶火灾；奥斯卡·欧普雷（Oskar Oprey）对霍莉·赫恩登（Holly Herndon）和马特·德赖赫斯特（Mat Dryhurst）在伦敦蛇形画廊运用人工智能进行创作的探索进行了详尽阐述；而泰勒·迪恩（Tyler Dean）则在评析罗伯特·埃格斯（Robert Eggers）新片《诺斯费拉图》（Nosferatu）时从性政治的角度切入讨论。不论在纸质刊物还是线上平台，我们都希望在兼具时效性与深度的前提下，持续呈现具有关联性、反思性、批判性与建设性的文章。
注：
从这个角度来说，本期内容延续了我们先前对欧洲启蒙运动的批判：可参见 2018 年夏季的专题“什么是启蒙？何地、何时、何人、何事：七种回应”（What is Enlightenment? Where, When, Who, What: Seven Responses）。
文／ 蒂娜·里弗斯·瑞恩
译／ 黄格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