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儿、房贷、税款、水电、助学贷款、信用卡、房租、医保。
这些都是克里斯汀·孙·金（Christine Sun Kim）在2022年的炭笔画《你如何承担你的债务》（How Do You Hold Your Debt）中所列举的债务。这件作品同时也是本期杂志的封面，并且呼应了障碍研究学者玛拉·米尔斯（Mara Mills）为本期撰写的关于孙·金的专题文章。此外，这件作品目前正在纽约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的克里斯汀·孙·金中期回顾展上展出，展览将持续至7月6日，并于明年春季巡展至明尼阿波利斯的沃克艺术中心（Walker Art Center）。
在过去十年间，孙·金的炭笔画作品广泛流传于艺术界及公共空间，形成了极高的辨识度。这些作品融合了语言（英语及美国手语）与动作（既有象征性的，也有指涉性的），加上富有力度的线条，并以全大写字母形式传递社会批判。在《你如何承担你的债务》中，标题所提出的问题通过八只漂浮在画面空间中、与各自对应债务相伴的手形来回应。这些债务被描绘成一道道透明的平面，末端尖锐，仿佛能切割空气（艺术家巧妙借用了漫画中惯用的平行线条手法来强调其动态感与锋利感）。其中的讽刺意味在于：画面中的手其实并没有真正“握紧”这些债务，反倒是任凭债务深深刺入手掌最饱满、柔嫩的部位。这些手掌或无力地摊开（暴露出自身的脆弱无助），或试图将债务握住（显得笨拙而艰难，而且注定徒劳无益）。事实证明，债务难以掌控、难以握紧，难以驾驭——而且像刀刃一样锋利，令人痛楚。
米尔斯在文章中写道，孙·金关于债务的作品体现了其创作实践的延续性——她的艺术已从最初对听障群体身体运动的图像化记录，逐步转向对所谓“中立”的数据语言（无论是文本还是视觉语言）的信息图表式戏仿。在《你如何承担你的债务》中，文化定义上的身障群体的日常体验与经济负债群体的生活困境以被具象化为一双双手，它们所传达的讯息，比任何图表都更具象、更丰富，但同时也更含蓄、难以言表。这两种群体的体验尖锐地（我在此处有意使用了双关）交叠在一起，强调了身障群体所面临的经济困境，以及社会正义运动与反对收入不平等运动之间的交叉关联性。
正如米尔斯所指出的那样，孙·金的创作属于更广泛的身障艺术运动的一部分。这场运动的宗旨并不是为了向健全观众展示身障人士“值得尊敬”的形象，而是更多地着眼于揭示深植于社会和物质基础设施中的系统性偏见。不言而喻，这种对基础设施的关注对于所有关心艺术与政治的人来说都至关重要，尤其是在当下，全球范围内的右翼领导人正积极拆解文化与民主的基础设施，同时支持或创建诸如税收制度和资金分配政策之类的体系，以进一步加剧财富的集中，阻碍建立一个更加多元、公平、无障碍和包容性的社会。
虽然艺术界与更广泛的社会世界之间存在重要差异（包括规模上的差异），我们仍需要强调，不断对自身的基础设施进行检视具有重要的价值。这种检视可以采取多种形式；而在《艺术论坛》这里，我们一直在更策略性地思考自身在更广大的艺术（及艺术媒体）生态系统中所处的位置，并努力调整资源配置，以便更有效地支持我们的网络。例如，鉴于在展览、双年展、艺术博览会等典型的宣传周期之外，能够刊发深度文章的渠道正日渐减少，我们目前的关键角色之一，就是持续支持长篇写作——尤其是那些探讨宏观议题、容易在主流传播环境中被忽视的文本。
当前，我们所能积极支持的许多重要而迫切的讨论，都聚焦于那些影响并塑造当下艺术环境的基础设施本身。在本期杂志中，除了对克里斯汀·孙·金、皮帕·加纳（Pippa Garner）、苏珊娜·桑托罗（Suzanne Santoro）、吉莉安·卡内基（Gillian Carnegie）、乔伊里·米纳亚（Joiri Minaya）和格特鲁德·阿伯克龙比（Gertrude Abercrombie）的作品的细读之外，我们还收录了索尼娅·德里默（Sonja Drimmer）对艺术史学界盲目推崇人工智能工具的批判性分析；达维达·费尔南德斯-巴坎（Davida Fernández-Barkan）对圣菲市（Santa Fe）博物馆扩建计划的讨论，指出这一计划可能会削弱该城市因公共艺术而在艺术界享有的重要地位；莎拉·K·里奇（Sarah K. Rich）则通过乔·贝尔（Jo Baer）的绘画，探讨了那些正在咖啡馆和商业空间泛滥的量产仿制“绘画”现象。这些文章也进一步启发我们去思考更加宏观的议题：艺术家或艺术史学者的劳动、这些劳动的受众，以及支撑（或在某些情况下损害）这些劳动的学术、博物馆及商业基础设施。正是在当前这个充满困难的时期，我们更需要持续关注那些基础性的物质条件和话语环境——也就是我们所拥有的“信用额度”以及我们所背负的“债务”——正是这些因素，决定了我们每个人能否顺利开展有意义的工作。
文／ 蒂娜·里弗斯·瑞恩
译／ 黄格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