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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见的非场域

罗伯特·史密斯森的《螺旋形防波堤》,1970,大盐湖,犹他州. 本文英文原文发表于《艺术论坛》杂志2002年9月刊.

“没什么可看的。 但如果你们真打算去,这也许可以帮到你,”尼基·史密斯(Nickie Smith)说,她是金钉国家历史遗址(Golden Spike National Historic Site)游客中心的一名员工,她递给我一张复印得很糟糕的地图,但斜睨的眼神里显然包含着警告。这可不是开始十天旅程最后一站的好兆头。

去年夏末,我和我的朋友安德鲁·莱奇(Andrew Leitch)从纽约开车到犹他州的普罗蒙托利峰(Promontory Summit),去寻找罗伯特·史密斯森(Robert Smithson)的《螺旋形防波堤》(Spiral Jetty,1970)。我到现在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干。也许是因为史密斯森用他的北新泽西口音念出“水”字的方式——在关于他在大盐湖北边新创作的防波堤的电影里,他用他那低沉的、厚重的嗓音念诵出他使用的各种材料:“泥、盐晶、岩石、水”。或者也可能只是因为受到了周围景观的引诱,“干燥的、月球表面般的、杳无人烟的西部及其‘不可思议的广阔’”(又是来自史密斯森,这一次是在他1972年撰写的关于《螺旋形防波堤》的语义含糊的文章里), 总而言之,这里听起来绝对是一剂纽约(如约翰·阿什伯里[John Ashbery]提醒我们的,这城市是“其他城市的对数”)的解药。

其实我们在纽约时已经听到很多关于《螺旋形防波堤》被淹没的消息了,而且作品所在的地点很偏远,难进入,此外我们也很清楚史密斯森这个项目的重点在于它作为一个“事件”——这已经被记录在电影里了——而不是在于艺术作品本身,更不用说作为什么朝圣性质的(非)场域了。不过我们感觉这次旅程就算没有什么具体的“目的”,也有可能存在一些“目的性”——也就是说,哪怕“没什么可看的”,但绝不会无事发生。

在我们出发前,《艺术论坛》的一位编辑传真给我一份当时的主编菲利普·莱德(Philip Leider)在1970年撰写的文章。标题让人略感尴尬,《我的暑假是怎么过的;或者,内华达州、伯克利、旧金山和犹他州的艺术与政治(这可是〈艺术论坛〉啊!)》,并引用了艾比·霍夫曼(Abbie Hoffman)、鲍勃·迪伦(Bob Dylan)、查尔斯·曼森(Charles Manson)和史密斯森的话(“我对三叠纪的政治感兴趣”),文章里讲述了莱德和约翰·科普兰斯以及史密斯森还有他妻子南希·霍尔特(Nancy Holt)一起前往《螺旋形防波堤》所在地的旅程。“史密斯森一边走一边惊讶于作品自从他上次离开以来发生的各种变化,”莱德写道。“厚厚的盐结晶给作品镶上了一道白边。另有一种完全出人意料的黄色矿物质出现,在边缘处跟玫瑰色的湖水和白色盐结晶混在一起。最绝的是,一场雷暴正从湖心逼近,到处都是电闪雷鸣。这是一件幻想之作”——他干嘛一直称它为“作品”呢?我们的旅程也是由幻想框定的。

然而这是前(和后)9/11时代,2001年的夏天绝不同于1970年的夏天,我实在做不到在文章里引用比如“Oops! . . . I Did It Again”——当我们在明尼阿波利斯/圣保罗穿过密西西比河时,收音机正播放着小甜甜布兰妮的歌儿,或者复述我们我们开车穿过南达科他州的荒地时对互联网政治的讨论——安德鲁最近被他的互联网公司解雇了。我们从怀俄明州接近犹他州,从我那辆已有十年历史的小型日本车(车里塞满了行李,此外还有我的猎犬米莉)窗户看到黄石公园和大提顿国家公园。窗外的风景仿佛都是预先安排好的,鹿、水牛、鹰和灰熊在白雪皑皑的山脉、高大的松树和明亮的蓝天等壮丽背景下耐心地等待着被游客拍照。这里风景如画,结合了19世纪早期的浪漫主义与20世纪中叶的休闲娱乐设施——正是史密斯森所深恶痛绝的那类组合。

我们沿着89号公路前行,穿过爱达荷州的一小片区域,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片更史密斯森式的风景和对自然的感受——或者更确切来说,更史密斯森式的“自然”和“人”的关系。偶尔有烈日炙烤下的所谓“未来之家”住房开发项目闯入视线,仿佛在等着犹他州的房价高到人们从大盐湖地区搬进这些“城市贫民窟”。我们沿着高速公路行驶时路过了几家肯德基+塔克钟店面——其实整个旅程都是如此;当地的色彩仅限于风景,而不是美食或文化。用史密斯森不严谨但热衷使用的修辞来描述,这条路径是“熵”的,是与热力学第二定律相关的,即“能量”,他在《熵和新纪念碑》(Entropy and the New Monuments,1966)中写道,他在这篇文章里描述了贾德(Donald Judd)、莫里斯(Robert Morris)、勒维特(Sol LeWitt)和弗拉文(Dan Flavin)的工作,“失去比得到更容易,而且……在最终的未来,整个宇宙都会燃烧殆尽,变成一个无所不包的统一体。”

在我们离开之前,洛杉矶的艺术家/批判性团体土地利用解释中心(Center for Land Use Interpretation)的马特·柯立芝(Matt Coolidg)给我发了个电子邮件,里面附有简单的指示图,但当我们到达犹他州时,打印出来的东西已经成了一团糟。按照指示,我们离开盐湖城以北约60英里的布里格姆市附近的高速公路,向西行驶,前往大盐湖的北岸。我们经过了蒂奥推进(Thiokol Propulsion)的工厂(前身为莫顿赛奥科公司/Morton Thiokol),1960和1970年代,这家公司在这里制造义勇兵洲际弹道飞弹和维和者导弹,失败的挑战者号航天飞船也是在这里生产出来的。安德鲁和我谈到品钦(Thomas Pynchon)的《万有引力之虹》(Gravity’s Rainbow)的结尾,其中爆炸的火箭和熵的逻辑,我们猜测着史密斯森是否读过品钦。湖的另一边是图埃勒军用仓库,据称拥有美国最大的生化武器库存,据推测,这是美国第二大最有可能在战争期间遭遇袭击的地点,仅次于五角大楼。但在2001年的夏天,生物战似乎只是一种抽象概念——就像对五角大楼的袭击一样难以想象。

位于犹他州布里格姆市的金钉国家历史遗址是为了纪念1869年5月10日中央太平洋和联合太平洋铁路相遇的地方,这两条铁路线的相交形成了世界上第一条横贯大陆的铁路。(史密斯森毫无疑问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就在他为了作品谈判土地使用权的时候,这里还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百年庆典。)几乎所有1900到1950年间出生的美国人,包括史密斯森在内,肯定都在高中历史书中读到过这个事件;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聚集在19世纪古董机车旁拍照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小型老年旅行团。伴随着汽笛和蒸汽,这辆古董火车每天两次重演它的处女秀。游客中心的工作人员似乎对我们对金钉的兴趣缺缺感到失望,而且对我们对根本看不到的《螺旋形防波堤》的迷恋感到困惑,去那儿的路可不怎么好走。我问公园管理员瑞克·威尔逊(Rick Wilson)一年会有多少人参观《螺旋形防波堤》,他告诉我夏天每周有五、六辆车来,其余时间每月有二到四辆。他还提到“一些欧洲人问他们是否可以租用直升机来看。” (他们不能。)据说还有“一个来自纽约的艺术团体”(他指的是迪亚艺术中心[Dia Center for the Arts])预备修复这个地点,但他还没有看到任何人“在那里”。这已经是金钉第二次有人使用这个表达了(“在那里”),让人联想起康拉德的《黑暗之心》。

当我们找到通往罗泽尔角的土路的起点时,风滚草正懒洋洋地飘过,史密斯森就是在那里找到了他读到过的玻利维亚那样的红色水域,然后在困惑而傲慢(但收费不菲)的建筑承包商协助下修建了《螺旋形防波堤》。马特·柯立芝给的指示很准确——“0.7英里后右转(就在畜栏前);三英里后,进入海角牧场(无法转弯);2.5英里后,进入拉夫特·S农场”——但路况迫使我们减缓速度,突然间,零点几英里感觉就像几英里一样。我迷路了,心里有点儿慌。没人告诉我这里是如此彻底地与世隔绝——几英里之内都看不到任何人——我想到了爆胎的可能性,那就只能被困在这个没有手机信号的地方了。金钉、牧场、畜栏——这一切听起来都很西部风情,但实际上却没有什么生气,让人想起阿多诺意义上的“博物馆般的”(museal)。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希望拥有一辆SUV或者那种大轮子小卡车。

我们慢慢地驶过一辆破旧的拖车,这是半小时内第一个“生命”迹象,然后是一辆生锈的巨型水陆两用车。史密斯森写道:“该个场域提供了一系列人造系统存在过的证据,这些系统深陷被废弃的希望。”转过一个弯,我们可以看到湖;在多云的天空下,它看起来更像栗色而非红色,地平线就像特纳的某一幅画。下坡时,我们看到了废弃的油罐,根据我们手里的地图,这意味着我们距离码头仅零点四英里了。汽车被一块大石头挡到,我们停下来,下了车。

气温在过去一个小时内下降了大约十五度,天空开始飘起毛毛雨。我们沿着岸边散步,周围环绕着的碎屑看起来像是来自一座怒火中烧的火山:成千上万篮球大小的黑色岩石挂在无人问津的山丘上;这就是《螺旋形防波堤》的原材料。巨大的红蚂蚁在我们脚边疯狂地穿梭。我们正在寻找三块堆积的大石块,那是标志着作品开始的点。我们没有看到这样的石块,所以只好继续前进。

米莉刚从车里放出来,非常兴奋,她不顾我的警告,喝到了一些盐水,开始大声干呕。可怜的小东西。我们已经走了至少半英里,并通过了几个我们认为可能是石块所在的地方。站在一个小小的山丘上回看我们刚刚走过的区域,我们假想自己看到了《螺旋形防波堤》的模糊轮廓,并且拍了一些照片和视频。

我们应该是到了,就算没看到防波堤,但至少到了防波堤所在的位置,这种想法带来了一丝安慰。但就只是这样而已吗?这种感觉有点类似在黄石公园等老忠实间歇泉喷发——我们前一天已经这么干过了;只是这里没人也没蒸汽,更没有任何东西喷射出来。虽然没有找到真实存在的大地艺术作品,但不妨碍我跟安德鲁讨论了关于《螺旋形防波堤》形状的各种理论:安德鲁将其与希区柯克的《眩晕》(Vertigo)中的楼梯和金·诺瓦克的发型进行了比较,我则谈到了克里斯·马凯的《堤》(La Jetée)以及贯穿史密斯森写作的自然历史博物馆主题(这位艺术家的祖父实际上参与制作了纽约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一些立体模型展品)。

经过大约半小时的搜寻(搜寻《螺旋形防波堤》)和拍摄(拍摄视频),我们开始走回车那里。天空开始下起了大雨,还伴随着冰雹。走着走着,我们看到了一个箭头形状的绿色塑料帐篷,它似乎指向湖边的什么东西。沿着它的指示角度,我们看到水边更多的油桶和其他垃圾,然后突然出现了一个我们之前没注意到的形状。是海市蜃楼吗?一条道路似乎从水面上冒了出来。好吧,那是一个堤坝——它延伸出很长的一段,可能得有五百码,我们知道这就是《螺旋形防波堤》的长度。不过它看起来摇摇欲坠,边缘有大木柱支撑着它。这会是《螺旋形防波堤》吗?我们一致认为它肯定是,并且开始胜利地大笑和自嘲。我们怎么会错过那个绿色箭头呢?(但没有其他任何关于《螺旋形防波堤》的标志;难道这是欧洲艺术爱好者自制的信号?)这是我们在史密斯森电影里看到的路。我们觉得这些标志一定是迪亚修复这件作品的最初阶段工作。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漂亮的防波堤,更像是从油罐里漂起的一层皱巴巴的悬浮物。没有螺旋那优美的曲线,而且不是所有人都说这件作品已经被淹没了吗?但我们努力说服自己,这是运动中的熵。我们拍摄了更多的视频。米莉在一个油桶旁边蹦蹦跳跳地嗅着。我们现在已经湿透了,冻得浑身发抖,但好歹看到了防波堤,也算是不虚此行。

尽管有冰雹来袭,但回程似乎更快也更顺畅。我们穿过通往普罗蒙托利峰的大门,风滚草滚雪球般在路上飞驰而过。我们把车开进了金钉的游客中心,再次向瑞克·威尔逊打探。我们想知道我们看到的是否我们原本打算来看的东西。

“那是石油堤,”威尔逊毫不犹豫地说。“《螺旋形防波堤》离那个地方大约四分之一英里。”什么石油堤?(无论金钉自己提供的地图还是柯立芝的电子邮件里都没有提到它。)威尔逊说这个堤坝的建造是为了促进石油勘探,而石油勘探从拓荒者的时代就开始了:罗泽尔角现在仍在冒油。但他说不清楚石油堤有多少年头了,或者它是否在1969年时就已经在那里,这似乎不太可能——史密斯森的电影里没有它的踪迹。“从我知道它,它就一直在那里,”那怎么也有个二十年了。威尔逊还跟我们分享了一些有关罗泽尔角的其他怪事儿;好像这些必须得在我们“在那里”之后才能讲一样。1869年之后不久,两家铁路公司发现普罗蒙托利峰并非最高效的横贯大陆火车路线,于是在20世纪初,他们决定将火车线路向南移,靠近地形比较平坦的内华达州边界。但他们在盐湖上建造的巨大木栈桥改变了湖的生态系统,大大增加了湖北部的盐分含量,这种环境很适合咸水虾,而红藻和咸水虾互相依存。这些情况——而不是一些史前地质事件——使湖的北部呈现独特的红色。1959年,联邦政府修建了一条巨大的岩石堤道,围住了湖泊并降低了北边的水位。这就是建造《螺旋形防波堤》时水位如此低的原因(1969年时高出海平面4,195英尺)。

威尔逊说,1970年代,联邦政府在支撑堤道的填土堤坝上开了两个巨大的开口,试图重新平衡盐分含量,这将罗泽尔角的水位提高了大约15到20英尺,基本上淹没了《螺旋形防波堤》。因此,所有“回归自然”的说法——包括1993年《纽约时报》上的一篇文章,其中一张跨页照片里《螺旋形防波堤》再次浮出水面,上面覆盖着白色的盐壳,暗示“自然”重新成全了艺术——都是一种史密斯森式的笑话。事实上,正是大型人造项目,特别是熵增资本主义的野心,使防波堤成为可能并决定了它的命运(至少是到目前为止的命运)。因此,这绝不是什么“精神上的势利”——史密斯森用来形容拥抱美化过的“自然”的那类艺术的修辞;恰恰相反,它是一种“真实的生态”。

在尝试去内华达州奥弗顿拜访迈克尔·海泽(Michael Heizer)的《双重否定》(Double Negative)失败后——我的车无法通过距离现场仅3英里的最后一个沙丘——安德鲁和我驱车前往洛杉矶。一到洛杉矶,我就开始沉迷于“石油堤”的问题。我听说塔西塔·迪恩(Tacita Dean)创作了一件名为《试图找到螺旋形防波堤》(Trying to Find the Spiral Jetty)的装置,为此她录制了一段旅行的音轨,听起来跟我们的经历非常相似,最后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看到过史密斯森的“作品”,我打电话给她纽约的画廊要了一份作品副本。在音轨中,她从未提到石油堤,但画廊提供的材料(来自犹他州艺术委员会)声称,在接近罗泽尔角东侧时,“你会看到湖和堤岸(不是《螺旋形防波堤》),那是1950年代的石油钻探留下的。”我很欣赏这马格利特式的一笔,但这个时间点似乎很奇怪:为什么史密斯森把他的防波堤安排在离“非”防波堤这么近的地方呢,空拍镜头又是怎么完美地把它裁切掉的呢?

为了弄清原委,我联系了迪亚的人;他们对石油堤一无所知。我跟犹他州的多位政府官员进行了大量的通信往来,其中一位给我寄来了有关该地区石油勘探的研究报告,但没有提到石油堤。我又试图联系现在驻扎在亚利桑那州锡安国家公园的前公园管理员:仍然没有结果。后来我联系到了犹他州公园和休闲娱乐部门的泰德·塔特尔(Ted Tuttle),史密斯森在他关于《螺旋形防波堤》的文章中提到过他。“老天爷啊!” 他说。“我已经二十年没起来过这事儿了。”(他礼貌地将史密斯森描述为“一个人物”,并承认他当时在创作的作品的想法“让我难以理解”。)但他无法提供有关那个假的防波堤的信息。我与希克梅·洛(Hikmet Loe)通了邮件,她是纽约人,现在在盐湖城的图书馆工作,算是研究这些作品的专家,但她无法说出石油堤的建造时间。

最后,就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位犹他州政府工作人员的电子邮件——他给了我一位肯尼思·皮克斯利(Kenneth Pixley)的联系方式,这位皮克斯利长期参与罗泽尔角的石油勘探工作。我拨通了电话号码。不幸的是,皮克斯利在今年早些时候去世了,但他的前秘书给了我住在俄克拉荷马州阿尔图斯市的小肯尼思·皮克斯利的电话号码。他的妻子接了电话。那边似乎有一个婴儿在大哭。她说,“肯正在车库里修车”,他们的儿子加勒特在帮他。我们通话时,肯也没有停掉手中的活儿;我能听到扳手撞击汽车零件的叮当声。当我问起《螺旋形防波堤》时,他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当我提到罗泽尔角的石油堤坝,他说:“当然,我知道。我必须得知道啊。我参与了建造。”皮克斯利解释说,他父亲在1970年代能源危机期间一直“在那里”工作,当时石油价格上涨使国内勘探变得有可能有利可图。小肯尼斯当时正在读大学,偶尔会去帮忙。他说,在过去的十年中水位上升,步行可达的地方现在只能乘船航行。他们先是修了一条管道;它被淹没后,他们决定修建一条通往渗漏点的道路——那座1500英尺长的石油堤。 “那是1980年末,”他说。

我向皮克斯利解释说,离他的石油堤不到半英里外是20世纪下半叶最重要的艺术品之一,长度跟他的堤坝大致相同,也是那里唯一可见之物。“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说,不安地笑了两声。皮克斯利继续说道,“我们在1985年之前就把那里的大型业务撤出来了”——结果证明这片土地只能生产含硫量很高的油——他们留下了拖车、油箱和发电机泵。至于那辆水陆两用车,他说,“那不是我们的。”

挂断电话后,我感觉自己就像一部黑色电影末尾的主角:故事实际上比我想象的更复杂,牵扯的因素更多——就像一个螺旋——一方面,我为自己新获得的这些知识感到兴奋,但另一方面,也对自己关于艺术、风景、商业和社会阶层的预判感到轻微的反感。结果也许尼基·史密斯的建议是正确的:严格来说,确实“没什么可看的”。但是现在当我想到《螺旋形防波堤》,我会联想到市郊贫民窟,联想到蒂奥、提顿和金钉,拖车和水陆两用车、风滚草、岩石、冰雹、蚂蚁,以及米莉的干呕;我会想起那个“非”《螺旋形防波堤》如何偷偷取笑它那不可见的邻居。我想,借用华莱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的说法,“看不见,不在彼处之物,但见,彼之谓虚无。”

尼克·伊瑟瑞是《艺术论坛》长期合作的作者。

译/ 卞小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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