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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岸、秦思源、张慧谈“一次”

“一次”展览现场,张慧部分,2014.

展览“一次”是艺术家何岸、秦思源、张慧的首次合作,却并非群展,也非三个个展,这三位艺术家亦没有组成艺术家团体,而是由三位创作方式完全不同的艺术家进行的一次“合作”。此次展览呈现了由三位艺术家合作完成的一部影像作品,以及每位艺术家根据合作作品内容创作的一系列个人作品。在这篇访谈中,三位参展艺术家谈论了这次合作的缘起以及创作背景,分享了他们的创作方法与过程,并阐释了各自作品的涵义、作品之间的相互关系与他们首次合作的收获。“一次”正在唐人当代艺术中心展出,展览预计持续到2014年3月5日,并将参加2014年10月的曼彻斯特三年展。

秦思源:有一段时间我们三个老在一起。我在上海桃浦策划了一个何岸的展览(“谁此刻孤独就永远孤独”,2012/4/27-2012/5/26),前年5月又在长征空间策划一个张慧的个展(“空地”,2012/04/28—2012/06/17),所以那段时间我们经常在一起,交流很多。

张慧:我们就考虑不如我们三人合作一个展览,其实有这个想法已经一年多了,只是大家之前都很忙,直到几个月前我们才聚在一起开始真正讨论。最早思源提出“一次”这个概念,我理解“一次”既非一个艺术家小组,也非一般常规性的合作群展或三个个展。我们想找一些觉得相对比较有意思、比较独特、特殊的一种方式,那么这种方式最直接的名字就是“一次”,它最准确、最合适。

秦思源:对,三个人的展览如果是一个群展那太无聊了。我们觉得不能是三个人的个人作品,不能是一个群展,得有一个概念把这个东西联系在一起。我的感觉是我们三个人各自有自己的创作方式和系统,如果要合作,那么如何避免进入自己原有的系统、又能够互相融入很重要,并且这种融入应该进入到一种相对陌生的状态。我的感觉是因为我们三个人以前都没有做过录像,这种形式对我们三个人都是一种陌生的状态,更能容得下别人——而不是进入自己特别强势、自己比较完整的一个体系。这对我们三个都是一种新的尝试,对我来讲是合理的。

张慧:基本上是这个意思。我觉得每个人都有自我惯性的东西,包括从选材和自己思考范围上都有一种习惯性。所以便希望能通过我们都比较陌生的录像来打破自己的思维惯性。除此以外,除了大空间影像,还有第二步小空间的东西:等于我们先做了影像,获得了一块可供我们描绘的、又对我们来说是陌生的一个地方,然后再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我们的下一步工作。

秦思源:具体到我的作品来说,一楼是录像。我做这个录像时关注的一是“黑上加黑”,一是动作。当时就想选能与自己有关系的动作,我小时候练过太极,所以比较熟悉。其他的武术形式太快,对于我来说不太能融入别的东西,而太极缓慢、动作更抽象,更容易与其他的一些形式、动作相融合。片子中同时会一桢一桢地闪现出一张脸,是我、张慧和何岸的脸。我们当时有一个想法,我们自己的艺术都来自于艺术史和我们各自的视觉与思想体验,都是从文化史出来的;并且我前两年一直在用图像来做拼贴、重构,所以我们就想用我们自身的视觉性,让一张脸不停地在变,好像是人物在消失、在重构,人物就变成了几个关键的环节。

二楼的《伊甸园》 的想法也是如此。伊甸园给人感觉应该是一个非常光明的东西,可是我的那个伊甸园却很黑暗。素材来源于艺术史以及古文化史上的一些资料,比如佛雕像、耶稣的圣像,或艺术史上不同人物的眼睛、嘴巴的局部;也从楼下那个小录像中一祯一祯抓出来一些图,演变出来二楼的小展厅。

比如展览中的这些嘴巴,它们来自于艺术史的不同阶段,也有这一百年来著名政治家的官方标准像,包括曼德拉、希特勒、列宁、斯大林、布什、奥巴马等等。由于他们的形象代表了一个国家的态度,所以到底笑还是不笑都并非偶然。我们把这些画面截取出来做了一个“嘴巴排行榜”,最严肃的在左边,最欢乐的在右边。有一些很奇怪,比如金日成、金正日都是非常欢乐的,而金正恩就非常严肃。

我不信教,伊甸园对我不具有个人意义,而是有很重要的象征意义。亚当夏娃偷吃禁果,人类从此以后就很糟糕,所以伊甸园应该是黑暗而非光亮的。其实我做这个伊甸园并非开始计划好的,而是边做边形成了这样的关系。

张慧:开始构思录像时想得挺好,因为不熟悉,直接就拍了,后来看前期拍摄素材时觉得完全不对,快崩溃了,觉得这个事毁了。后来我又集中思考了到底要通过拍摄的这些东西干什么,觉得还是需要锁定在动作和瞬间——有目的性(比如拉拉链)和没有什么目的性的动作都是一瞬间的东西。比如铅笔稿那张是我拿钥匙在墙上划了一下,而下面的图形是根据划痕的外轮廓线而来,慢慢找、提炼出来这么一条线,而画里后面的风景就是录像里拍的一列火车。

我以前没怎么画过火车,其实我一直想做一个与火车有关的作品,这与我们家有关系,我父亲是开火车的,我从小在东北的铁道边长大。在生活中看着好像是一瞬间的东西,实际上有时有一个很大的个人的作用在里面;不经意的一瞬间,可能有时对某一个特定的情节、特定的人会是一个特别强大的感受。我这几件作品都有点儿一瞬间的意思:火车滑过铁轨时是一瞬间,钥匙的划痕是一瞬间,拉拉链和所有的动作,中间一闪的影像也都是一瞬间。我是先拍的火车,再画划痕,最后画的风景。把那条轮廓线放在画里边,背后的风景画是另一个东西,从图画的角度又进入了画的构造方式,而不仅仅是内容。

何岸:这次的主题和动作有关,我们每个人根据这个主题进行创作。我自己平时就喜欢运动,这几年一直在练习散打,所以在影像中你看到一个人不断在运动和击打,她其实是亚洲女子散打格斗王。另一件展出作品,是我近年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就是在空间里对另一个空间的思考。我这两件作品之间更多是一种情绪的联系。

秦思源:我们的这次合作时是边做边找大家想要的东西,做录像时我们都崩溃了。从做前期到后期剪辑,我们都在互相找。前期是我们一起拍的。聊了很长时间,互相质问拍什么,为什么拍这个,三个人如何相互融合等等,一直在这种不断确认、否认的过程中。到进入后期剪辑时我们也还不是很清楚要留哪些资料,我们三个看彼此的素材进行剪辑,通过这个过程删除没有必要的东西,最终留下一个元素。这不是一个非常有计划的过程,是一个挣扎的过程,是一个互相彼此观察、感受的过程。

最后我们留下的是非常简单、又跟自己的身体感受有关的元素,留下的是节奏、形体和声音——我是手,张慧是手,何岸是脚——这也不是偶然的,每个人的手和脚都跟自己的体验有关:太极跟我小时的体验有关,散打是因为何岸练过散打,打开包是为了拿火车票,跟张慧关于铁路的体验有直接关系。

张慧:看到展场后,我感到往往在到达一种最单纯的、最基本的状态之后,给对方留的空间反而出来了。因为叙述得越多,越趋向于完整和饱满,会过于自我,给对方进入的可能性就越小。我们现在的作品基本上都是元素、形态,好像是不同的词,可以自由连成不同的句子,挺好玩的。我觉得这次合作把我们几个都推到了一种自己完全不同的阶段。任何之前的经验都没有效果,只能看在它的基础上还能怎么样。这样的过程现在看似乎简单,但过程中我们花了很多心思。现在看起来我们之前想的结构还是准确的,由自己前一步的经验状态,甚至无惯性状态推导出后一步来。

秦思源:对我个人来讲,这次尝试还是很重要的,我个人是为了刺激和挑战,为了打开不同的门。我们谁也不是完整的,我知道我自己的缺陷非常多,通过这种事先未知的形式合作,有一种逼迫感,我一般不可能体会到的东西有可能这次体会到了,对我是有帮助的。“一次”对于我来说有两点:一是三个人一起做,二是三个人一起做一件没有做过的事情。我们既保持了各自的身份,又进行了集体创作。未来不知道我们是否还会合作,但如果还继续,还会是一个项目,而不是一个艺术家小组。

何岸:这次合作我收获最多的是朋友间的感情,同时创作上也得到了多角度的刺激。选择影像,都是觉得这个媒介对于我们三个人完全陌生,我们不想形成一种审美惯性,录像对于我们的创作来说是开放性的,未知很多,我也在寻找新的可能性和方向。“一次”让我学习到很多,尤其是秦思源和张慧他们对艺术的态度和看法、对作品的判断和选择能力都给了我很多启示,我觉得这个最重要。

张慧:通过这次合作,让我意识到以前有一段工作过于集中在个人的视觉思维上,更多是方法论上的;而这次合作让我觉得情感上的东西可以在以后的工作上比较有帮助,我可以捡起曾经丢掉的一些情感的东西,而不仅仅是观念,这是我下一步会在意、起码是考虑的作品因素。

秦思源:我以后还会再尝试做录像作品,这与我原来的想法完全不一样。做和不做重要的区别是有个人体验,有个人体验后一些想法就会自然而然地蹦出来。这次合作让我对录像有了一些感觉,发现了一些以前不会有的想法。录像不是我长期的关注点,我也不知道对我以后的创作会有多大影响,但现在多了一个新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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