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 SLANT
最近一次上海当代艺术的分水岭发生在2013年:连续兴办6年,曾对上海当代艺术产生巨大推动作用的SH Contemporary(上海当代艺术博览会)被叫停。2014年的博览会热可以看成针对市场空窗期的报复性反弹,同时,前后多家私人美术馆开馆迎客。实际上,这股热潮从2009年艺术家在松江创意工房联合策划的群展“资产阶级化了的无产阶级”可以寻到一些蛛丝马迹。展览标题意图描述一个巨大反转:原先在20世纪70年代被号召向无产阶级工人学习的资产阶级,在今天不但接手了一切工具,吞噬了无产阶级的生产资料,还激发了空间的分裂以及人的分裂,生产方式经过短暂的联合又回归到个体。
艺术行业早已全面迎接资本化。有艺术家戏言,20年前能卖掉一件作品实在是感觉开心,今天再卖只觉得是场“灾难”。但艺术商业化并不是上海唯一的记忆点:1990年代的一批艺术家曾经独立筹钱或自费策划展览,他们花大量时间聚集讨论,再邀请其他城市艺术家来上海共同实践,针对同一话题展开多维度的探讨。对当时的上海来说,这是一贴兴奋剂。群展名单不受年龄、工作方向的限制,力图在作品之间形成有效的相互刺激。但自“桃浦大楼”系列艺术项目(2011)之后,上海艺术家再也没有联合策划过展览——2009年松江展览的提法已经充分发酵,资本暂时粉碎了联合的可能,艺术又向艺术之外的不同目标奔去。
2009年随外滩美术馆成立,新的艺术气候慢慢在外滩一带成形。2012年,斯沃琪和平饭店艺术中心创建,开始接受中外艺术家的驻地申请。ART021博览会于2013年创办之初,首选地址也在外滩;佳士得拍卖在不远的圆明路找到了办公室。同年,马修·伯利塞维兹(Mathieu Borysevicz)经朋友推荐,在两天内拿下外滩原上海银行公会大楼的二楼空间,并原封不动地将其命名为“Bank”。以平均每个月一次的签约频率,Bank熬过了第25份合同更新。2016年六月中旬,政府下令收回所有国有房产,马修及其策划团队MABSOCIEY被勒令一周内搬离。收到通知后,他们准备了一场欢乐的“破产”派对,变卖书籍、艺术家衍生品等“家底”,向空间告别。
两年多来,Bank的展览和活动给人的印象是严谨活泼,创始人马修的嬉皮风格贯穿于画廊整体运作中,包括项目和艺术家的选择。作为一家这月不知下月的合同能否续签的画廊,Bank不是时刻在赚钱,反而是不停在玩耍。今年四月,这里举办了一场市集,马修请来做出版物的艺术家和生产者一同摆地摊。艺术家何颍雅把自己打扮成移动的书柜,现场售卖艺术家独立制作及山寨出版物,而策划这场活动的由头则是北京箭厂空间《四年书》的新书发布。2012年玛雅历法的“世界末日”前夕,MABSOCIEY刚成立不久,还没找到空间安顿下来。马修借了上海视觉学院曾经的展览空间V art Center欢度“末日”,邀请30位不同地区的艺术家,借时髦的话题提出反问:究竟是什么使得流行文化和消费文化如此吸引人?最早Bank组织了不少有态度的群展,也会做很难卖出去的艺术家项目。老外和中国艺术家在中国艺术界里从来分工明确,而MABSOCIEY尝试通过展示华人艺术家作品,呈现早已模糊但也难以调和的东西方文化隔阂。2015年,Bank邀请纽约年轻策展人王辛策划“The BANK Show, Vive le Capital”,带来了许多没有“延时”的老外作品。
从选址原银行公会大楼那一刻开始,“资本”便成了Bank绕不开的重要课题。马修的前期设想本来是做一个项目空间,但最终空间的面积大小和地理位置决定了Bank必须是一家画廊。近年上海房租每年递增10%,艺术机构普遍面临不小的生存压力,何况Bank这种需要不停与公家续签合同的空间。因此,Bank的话题性群展逐渐减少,画廊身份越发明确似乎也属必然。之前马修表示过,在中国什么事最后都会和钱挂钩,没有必要去抵抗或者避让,而是需要寻找一些画廊运作的新可能,在资金相对固定的前提下谨慎经营旗下艺术家;这并不是一个规定,而是逐渐发展出的“约定俗成”。马修设想出一套“后画廊”模式,与一些非代理的艺术家合作,以项目连接他们的实践。同时,他还联合外滩其他机构自发成立了一个小协会,叫“艺术在外滩”(Art on the Bund)。
市场的沸腾势必带来“投身当代艺术可以赚钱”的假象。今天,年轻艺术家在思考作品的同时,也必然会在“先做得更好看(卖)一点”和“先纯粹或者激进一点”做权衡。选择后者的艺术家不免需要第二项副业维持生活。当创作没有独立成立的可能性时,市场的认可就变得更单一或更重要。由上至下的画廊、美术馆策展系统,无法给予艺术家实践更多的空间。非盈利空间数量的增加多少能填补这部分空缺,但几乎每一家非盈利空间都需要在艰难解决生存问题的同事,兼顾机构本身的特殊性与合法性。刚在北京朗家胡同创办Salt Project的年轻策展人富源就说起过,空间的房租是她跟搭档韩馨逸用自己的工资和稿费在交,两人都过着节俭的生活。
回想到2006年上海艺术家曾在香格纳画廊、比翼艺术中心、多伦美术馆、证大现代艺术馆等多家机构的支持下,组织“38个个展”,如何有效联合与交流在当下就显得尤为紧要。“38个个展”并没有特殊的连接点,每一位艺术家都有充分表达的空间,它提示着如何看待展览本身,以及作品如何通过展览产生共鸣。2016年年初,广州五家机构宣布成立广州五行非营利艺术机构联合会,目的除了寻找更多资金支持外,还有借此壮大声势,给予彼此更多合作讨论的空间。短暂的分裂过后,单个机构也许变得更加完整且有方向;但机构的壮大需要再次的联合。在资本空前强大的今天,机构间连接或许是避免“破产”再度上演的生存之道。
文/ 姚梦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