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张培力在掩体空间的个展“没有网络”中展出了他新近创作的声音装置《不宜久留的场所》,巧妙地运用了掩体空间所处的段祺瑞执政府旧址中防空洞的地貌和历史背景,并在漆黑的空间中设置了一条试图控制观众,并让其丧失安全感的体验路径:观众进入空间后电磁锁会将门自动锁上,即时开启五分钟倒计时的声音系统,不断提醒观众剩余的时间,与此同时,观众的身体只要稍作移动,昏暗的灯光会亮起,停滞不前则灯光熄灭。艺术家利用灯光、声音做为媒介,同时透过人的经验差异和空间环境的历史语境转换,揭示出作品中声音倒计时背后由群体设置的系统,由此展开个体和系统之间关系的讨论。
我想通过设定一段时间,让观众对时间有一种体验,或者说有一个概念。十分钟可能有点长,两分钟又有点短,相对来说五分钟是最恰当的。当观众进入用防空洞改造的掩体空间时,门会自动关闭,然后会有警报声提示你有五分钟时间,并进入倒计时。不同的人听到倒计时会有不同的反应,你联想到什么都可以。
防空洞只有在它防空的时候,人进入其中才会感到舒适安全,想一直待在里面。当外面的环境是平静的、阳光灿烂的、风和日丽的,人待在里面肯定没有舒适感。随着环境的转换,个人身体或知觉上的感受差异也通过对比显现了出来。当具备防空洞历史知识或者对此有记忆感受的观众进入时,他获得的体验可能不同于那些没有此类知识和感受的观众。不同的天气环境,以及是在白天还是晚上进入空间,带来的感受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人的个体经验在这里也起到很大的作用。例如,当一个有幽闭恐惧症的人只身进入时,我相信不到五分钟他就急着想出去,会很难受,对他来说这段时间是很漫长的。这样一个环境的作品既针对普通的、有所谓通感的观众,也面向那些有特殊知觉的人。在这个黑暗的空间中,个体和集体进入时的感受又有所不同,集体对于个体有一种保护作用,同时个体又存在想逃离集体扰乱获得清净的冲动。特别是当你跟陌生的群体在没有沟通、感应、呼应的环境中独处时,你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水泥空间一样,富有压抑感。
但当人们想逃离的时候,会发现——这也是作品最关键的地方——门口设置了电磁锁,时间不到根本打不开,也逃不出去。这是作品与观众之间的一种默契和交换关系——你要得到一个东西,你就得同样付出一个东西,这个付出的东西就是五分钟的时间。对我本人和我的创作有一定了解的观众,会从这件作品中挖掘到所谓的寓意及我的思考;但是面对非艺术观众,他必定会产生“这个地方是干吗的?”之类的问题。不管怎样,空间中持续发出的时间倒计时声(“你还有x分x秒……”)对大多数人来说并不陌生,在生活中随处可见。我觉得这能让人产生不同的感受是非常好的事情。
谈到声音,当我们的注意力放在谈话上,那空间或外面的声音,似乎跟我们无关,几乎被忽略不计;但当你晚上想一个人安静地入睡时,声音对你就是一种骚扰。所以有时候声音有一种精神的指向性。而作品中的声音是催促人离开的,我最早想到用这样一个声音,是因为在我们生活的城市环境中,它无所不在(地铁里、电梯里等等)。这些声音并不是真人的声音,而是被虚拟出来的人声,在我看来这样的声音的背后是一个系统——一个超越个体的系统,是由群体设置出来的。我一直觉得声音就是媒介的一部分,而媒介的背后正是一个系统(一个群体),个体在里边是微不足道的。我想通过这样的作品提示出个体和系统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我非要去强调它,而是我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个系统的强大——对于个体进行制约和控制。
群体既是我们看得到的一种形态,人的聚集,另外它也有抽象的概念,比如人民。所有政治的概念都和抽象的群体概念有关系——没有群体,没有人民,就没有政治。也就是说,系统渗透到了群体中去,约束了群体,然后群体又约束了个体,是这样一种关系。那么系统是怎样运作的?这背后就是政治。政治正是被系统制造出来的,但同时又在控制这个系统和群体,它们之间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系统是看不到的,你看到的都是一种符号,甚至其中的政治,也只能通过具体的声音、物体、媒介、图象影射出来。所以通过在个体或群体中发生行为,你才能看到政治的痕迹和作用。
采访/ 李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