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INTERVIEWS
刘昕的创作常常使用朴素的科技语言来讲述浪漫的故事,其内核往往是关于人。刘昕在纽约艺术和设计博物馆中的个展“序章:一颗坠落的牙齿”(Prologue, a falling tooth)中展示了五件作品,作品所涉及的材料都是客观世界中的基本元素,例如重力、基因、金、水、木、火。入门处的视频《太空编织者》(Orbit Weaver)是一种失重状态下的表演,刘昕受蜘蛛三维运动模式的启发而制作的一个可穿戴型电子机械装置,装置可以发射、拖拽、缠绕线绳。影像中的刘昕像蜘蛛人一样,用发射装置末端链接到坚实的表面,然后拖动自己进行来回运动;位于展厅中间的作品《E.B.I.F.A 飞行器模型》直接地回应了展览的主题“一颗坠落的牙齿”,其呈现方式很简单,是一个由亚马逊旗下的蓝源航太公司(Blue Origin)生产的飞行器模型,上面放着刘昕的智齿,这颗牙齿今年4月将在特克萨斯州的韦斯特发射进太空,继续这场失重的表演。
这次展览是一段序言。我希望用展出的几件作品架构一个世界观,也同时为四月底的外太空表演项目做些铺垫。这次的作品试图将“我”和一个更宽广的时空连结。展览标题里的falling(坠落,下落)这个动态来源于我阅读黑特·史德耶尔(Hito Steyerl)的文章《自由落体:关于垂直透视的思维实验》(In Free Fall: A Thought Experiment on Vertical Perspective)的经验,她在描述失重状态时写道:“矛盾的是,当你坠落时,你可能会觉得自己好像在漂浮——甚至根本没有移动。坠落是关系——如果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落下,你可能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你正在坠落。如果没有地面,重力可能会很低,你会感到失重。如果放开它们,对象将保持暂停状态。你周围的整个社会可能会像你一样坠落。它实际上可能感觉像完美的暂停——好像历史和时间已经结束,你甚至不记得时间向前发展。”她的描述是意象的,从物理上来解释也是准确的。当我第一次体验抛物线飞行里模拟的失重环境那天,我在日记里写到“重力从来没有消失过,只不过是所有的事物一起跌落,而我们又习惯生活在参考的坐标里。”这是本次展览标题的来由。
这几年我的工作大多都围绕对自我存在和认知的怀疑。在现代科学里,我们通过细化分类和规则解构来理解世界。万物都可以被分化,任何行为都有所源头。不幸又可幸的是,当我们看到最微小的量子,最宏大的宇宙,所有的答案又变成了一种猜测和图景。创造和被创造只是自然界里不断发生的解构和重组过程,一场永不停歇的循环。我们每个人自己即是造物者,也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产物。基因,万有引力,地表变迁,这些在漫长生命变迁里最为基础的元素,让我很着迷。他们是通向那些猜测和图景的隧道。每一件作品的制作过程大多是很个人的行为或繁琐的仪式:摆脱重力,测量基因,折几百页书,切割、打磨地形图……在这些过程里,我有时能感受到那个更久远的时空。
我是理工科(精密仪器与机械学)出身,对科技/技术有自然的亲近,平时也会关注行业内当下的发展。在我的创作里,科学是一种语言,有其自身的逻辑和隐喻,韵律和弹性。就像是说两种语言的人,我常常在科学和人文之间进行着翻译的工作:二进制或是绳结计数,纠缠粒子或是一对恋人,基因测序或是占星术。技术也是媒介本身,我擅长也喜欢尝试各种看似复杂的技术制造作品。这些制作过程,尤其测量和建模的部分,是一种我理解世界的手段。这些工艺在日常的制造业早已经普及,我希望自己作为艺术家可以打破对材料使用的限制,和现代的工业对接。
我赞赏巴克敏斯特·富勒(Buckminster Fuller)、斯图尔特·布兰特(Stewart Brand)等生态现代主义者对人类还有科技发展的信任,以及对人的创造力和求知欲的信心。令我怀疑也难以定论的是我们对自己认知,对他者的同理心,共同信仰体系的缺失,地域差异化和日益迭代的沟通成本。我想我们最大的敌人可能是人类自己,而非挑战自然或是宇宙。
采访/ 吴建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