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 PRINT 2007年12月

2007年城市之在上海

[[img:1|left]]

莫干山,也就是我正在写这篇文章的地方,是一处距离上海四个小时车程的度假圣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西方人和富有的中国资本家在这里修建了很多避暑山庄,以消磨炎炎夏日。但讽刺的是,这些凤尾森森的山岭和上海前工业区,即该市如今最重要的画廊区——莫干山50号(又叫M50)有着同样的名字。眼前的画廊和洋楼揭示了几个世纪以来,上海在东西方两股力量的影响下逐渐形成的独特个性。要想概述这座城市及其当代艺术圈的状态,理解这一点至关重要。

[[img:2|left]]

上海中西混血的家谱在今年三月的一个晚上表现得尤为明显。这一天,国际艺术人士高高兴兴地聚集在M50香格纳画廊新开的H空间,庆祝国际著名艺术家杨福东在中国的首场个展开幕。展出的装置叫“断桥无雪,2006”,现场分八个屏幕播放一部用35毫米黑白胶卷拍成的电影—录像作品。屏幕上,雌雄莫辩的美丽青年穿着二十世纪初的服装(东方传统和西方温雅的性感混合),在美得摄人心魄的风景里漫无目的地游走,时而挽手,时而泛舟,时而牧羊。108英尺的八个屏幕同时放映,就像一幅巨大卷轴徐徐展开,整个作品极具催眠效果——尽管艺术家本人在开幕时向我承认,作品可能“ 太甜”了。

但多少让人觉得奇怪的是,早在一年前,这件漂亮的怀旧作品就已经先后在纽约Marian Goodman画廊和伦敦Parasol Unit画廊展出过。为什么这场世界巡展选择中国作为终点,而不是起点?为什么这位国际艺术明星——由Robert Storr钦点参加2007年威尼斯双年展的两名在世的中国艺术家之一——直到现在才在这个十几年来被他称作家乡的城市举办首场个展?答案要从上海长期以来东西交融的构造中去找。

上海首先是一个商业中心,有着丰富的国际交流历史。1842年第一次鸦片战争打开了上海同西方的贸易大门。从那时起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这里一直是全球商业中心。如今为这座被人们称为“东方巴黎”的城市赢得“二十一世纪世界首都”称号的所有浮华,魅力和超现代表象都是这一历史传承的结果。艺术也不可避免地反映了同样的内容——上海已经有不少私人博物馆,无数商业画廊,再加上今年举办的首届上海艺术博览会。然而,在这座拥有两千万人口的城市, 文化圈,按定居上海的舞蹈家金星的原话说,却是“恶心,非常恶心。” 陆蓉之——去年十月在上海举办的数码艺术节eArts的创意总监——把这一现象归因于上海高昂的生活成本:“上海只能长成一个商业中心,而不是像北京那样的生产基地。” 但也许正因为如此,上海才在一开始就受到某些艺术界选民的垂青。这座城市提供了一份清楚明了,潜力巨大的候选人名单;而且,不管怎样,它毕竟是中国最富有的城市。

和北京相比(两者经常被放在一起比较),上海的艺术家人数,展览场地的数量以及草根阶层的主动性都不足以形成一个繁荣的文化圈子。的确,不管背后的支持者是政府,外国画廊,还是(在中国很常见的)房地产开放商,上海视觉艺术圈的建立模式都是自上而下,而不是由艺术家开始的从下往上。(随着2010年世博会的临近,市政府对艺术表现出的兴趣尤其浓厚。)上海艺术家往往只在开幕式上昙花一现——有时只在开幕宴会上。但这就是他们一贯的作风。“艺术家,”杨福东说,“能够保持独立。” 然而,就算他们对发展本地圈子毫无兴趣,上海艺术家却始终跟国际艺术界保持着暧昧关系。 和中国大部分经济一样,他们的作品也一直是出口外向型的。这又再次成为城市活力的一部分。上海不屑于只跟国内其他城市争争地位,它的目标是跻身全球前列。

沪申画廊就(SGA)代表了上海和世界之间这种雄心勃勃的关系。上海著名的临江地带——外滩上矗立着一排排国际银行大厦,让人不禁联想起华尔街。沪申画廊便坐落于此(画廊主人就是外滩三号的业主)。在这里,那些大型装置作品的项目总能得到似乎无止尽的资金支持。今年一年,策展人曹维君就组织了三场相当可观的个展,每场预算都在八万美元左右。2007年年度开场展上,以在大幅画布上画日常生活用品的小图像而著名的艺术家曾浩在沪申画廊举办了他的首场装置个展。作品——包括十四个投影装置,一个巨型雕塑以及重达十吨的布景(泥土,草地,树木和公园长椅)——被安排得宛若迷宫,中心是一个反转的城市绿洲。《纽约时报》报道了这次展览,但对其令人惊讶的规模和水准却只字未提,唯一登上报纸的是后来的开幕晚宴。当时,包括艺术家的北京兄弟在内(所有人都乘飞机过来,住在专门的五星级酒店里)共一百五名嘉宾参加了在上海赫赫有名的让·乔治法国餐厅举行的宴会。

除了晚宴,SGA在其他方面也让人印象深刻。气质鲜明的策展思路加上充足的预算使其接连举办了好几场美术馆级别的展览。九月,艺术家刘建华以玩笑的姿态探讨了中国当代艺术的现状和国际垃圾贸易问题。他把十吨进口垃圾用有机玻璃打包,再将其作为艺术品重新出口。今年SGA的其他展览似乎都巧妙地反映了上海市的商业重点——颜磊的装置用黄浦江的淤泥加粗画廊房间里的柱子;顾德新用标准的人行道水泥地砖和排水井盖彻底改变了画廊的内部空间。

[[img:3|left]]

上海艺术圈主要分成两极,一端是沪申画廊,一端是贩卖中国当代艺术商品的大小商业画廊,外围地带的替代空间却数量稀少。七年来,东大名艺术中心一直坚持在他们巨大的空间内开展一系列展览和表演的项目,资金来自一家联合设计公司。M50的比翼同样利用艺术制作,设计服务以及其他业务作为资金来源。虽然很多与这家多功能空间有联系的艺术家在海外引起轰动(也赚了不少钱),但比翼仍然保持了一种学院派的马虎不整。以扭曲的时事粘土动画片出名的周啸虎在比翼六月份的个展上对媒体现场做了进一步挖掘。“传闻,2007”是一组真人大小的装置, 嘲笑了新闻发布会和艺术名人的概念。远看仿佛周啸虎本人被一群手拿麦克风,肩扛摄像机的西方记者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听他讲话。但走近一看,周啸虎的脸其实是投影在人体模型上的录像。台下的摄影师和记者也全是假人——尽管每个人从衣服到眉毛每个细节都做得栩栩如生。同时,“周啸虎”嘴里还在不停地说些自我推销的套话,比如他作为艺术家的背景,展览的目的等等。

如果“传闻”是(据比翼的新闻稿称)关于“寻找社会和艺术事件夹缝中可能性”的探索,那么今年九月上海艺博会的目的则更加简单:在这个欣欣向荣的市场上寻找最大的利润。但跟周啸虎和他喋喋不休的“废话”不同,展会总监Lorenzo Rudolf在开幕新闻发布会上大谈艺博会的价值,他自命不凡的姿态俨然是在宣读一篇乌托邦宣言——尽管这份宣言几乎每个句子里都夹杂着“市场”这个词。“西方正在热切关注巨大的市场潜力对此作何反应,同时东方也为最终创办了属于自己的重量级国际当代艺术博览会而自豪不已,”他说,再次反映了把上海当成连接东西方两个世界桥梁的二元思想。来自世界各地的一百三十家画廊齐聚这次为期一周的博览会,期间有尽兴的派对,紧张的人脉收集工作,还有衣冠楚楚的保安以及各大洲艺术品五花八门的混合。但为艺博会的宏伟目标定下基调的还是上海人周铁海——作为一名艺术家,他的职业生涯建立于处理西方世界对中国艺术的剥削问题之上。作为本届上海艺博会的亚太区总监,周铁海成功地从艺术商人变身为艺术博览会商人,用实际行动体现了沃霍尔的格言:卖得好的艺术就是最好的艺术。

[[img:5|left]]

在这座商业传统如此深厚的城市,展卖会成为本年度声势最大的艺术事件不足为奇。谢天谢地,艺博会上还有一件作品公然违抗目前过热市场里的无处不在狂欢气氛。在以前叫做“中苏友谊大厅”的拱形穹顶下,Rirkrit Tiravanija堆起了一座泰国香米山,供参观者随意自取——随着米山变小,背后墙上的画布逐渐显露,上面写着:傻逼大款小心点儿。

[[img:4|left]]

译/ dk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