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文敏

“被放射性同位素严重污染的土地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野生生物异常丰富。”科学家/未来学家詹姆斯·洛夫洛克（James Lovelock）如是说。洛夫洛克最著名的成果是提出了所谓的“盖亚假说”（Gaia hypothesis），即认为地球是一个自我调控的系统。当环保主义者们还在哀叹地球遭受的掠夺时，洛夫洛克已经认识到，灾难是生命繁荣的原因，而非阻碍。

童文敏展览“祖母绿”展出的录像作品记录了一系列基于上述洛夫洛克式观点的长时间行为表演。例如，在《墨鱼》（所有作品均创作于2019年）中，她将一只刚刚死去的墨鱼置于自己掌中，等待其带有生物荧光的身体慢慢失去颜色。这只已经死去的动物完美地贴合了她手掌和手腕的轮廓，提醒观众即便最普通的“物质材料”，如用碾碎的昆虫制成的颜料或浮游动物和藻类生成的石油，其来源都在生物体上。

童文敏的实践挑战了那些误认为自然就是纯粹、未经污染的野外的观点，促使观众看到自然世界是由人类与非人类共同的劳动、发明以及副产品构成。她常常用幽默的手法提示有机生命体的能动性。在录像《枝》中，她将自己的身体挂在日本福岛一棵大树上好几个小时。这样的行动颠倒了环保分子拥抱无助树木的陈词滥调：在福岛，就像在切尔诺贝利以及其他灾害地区一样，树木繁茂生长，人却因辐射病倒。

然而，说童文敏的关注点完全在生态话题上又有失偏颇。相反，一种近乎乌利波式（Oulipian）的对形式限制的迷恋贯穿于她的创作当中——只不过她用来限定自身行为的材料刚好与环境相关而已。在《海岛》（创作于马拉西亚金之岛驻留期间）中，艺术家四肢张开，趴在一张台球桌上，手和腿都被固定在角袋里的绳子绑住。这样被限制住行动能力的她奋力地试图用自己的臀部、膝盖和手肘将散落于桌面的台球撞进球袋。桌子边缘放着一圈珊瑚，华丽而俗气；此处框定并不是一个凭借一己之力拯救环境的人类英雄，而是一个跟其他物种绑在一起的生物，她必须要和周围的物种一起筹划自身的行动。

在《祖母》里，童文敏将一个中文故事绣在祖母缝制的一块毯子上。这个故事——大致源于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Claude Lévi-Strauss）文本中有关乱伦禁忌的讨论——讲述一位祖母熏死自己的孙子，以惩罚儿媳妇的乱伦行为。懂中文的观众自然能从这个故事联想到展览的题目：祖母绿。此处，绿祖母如同一股来自地球的狠劲，因其母对自然的僭越行为而惩罚她的孩子——作为一则不那么委婉的隐喻，暗示着今天的我们如何因为父母辈的罪孽而受到大自然的惩罚。

在《海浪》中，童文敏翻滚于沙滩之上的身体描绘了一幅远非和谐的“天人合一”图——艺术家在海浪的冲击下大口喘气。这段录像驱散了有关自然乃是纯粹的“彼处”的幻想，让我们看到，在一个千万个物种共生共存的世界里，政治的行动会是多么充满纠缠，混乱和痛苦。

文／ 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