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届卢布尔雅那国际平面艺术双年展

第36届卢布尔雅那国际平面艺术双年展（Ljubljana Biennale of Graphic Arts）围绕两个互补的象征符号展开。首先，是简洁有力的标题“神谕”（Oracle），唤起魔法和想象；另一边，是20世纪50年代广受喜爱的斯洛文尼亚木偶角色“斑点小球”（Žogica Marogica），凝结了关于权力、控制与自主性的讨论。这两个符号的交织，勾勒出一种关于艺术的政治性的理解，这种视角并不新，但在当下语境中让人耳目一新。

“神谕”重申了一种古老的信念：艺术家拥有神性力量，能召唤出新的世界。展览共展出了二十五组艺术家的作品，其中二十三组为新作。展厅空间中栖居着女神、鬼魂、机器人、人兽混合体等形象——当然还有木偶。木偶尤其令人着迷，然而当观众第四次或第五次遇到它们时——特别是当不同作品中的木偶出现在同一空间时——魔力则因泛滥而开始消散。同时，语言的力量也贯穿全场，实践着标题“神谕”的意味。参观者除了要阅读大量不同类别的策展文字之外，斯洛文尼亚诗人斯韦特拉娜·马卡罗维奇（Svetlana Makarovič）的诗句也点缀在各个场馆之间，为展览的语言生态增添层次感。

双年展分布在城中四个场馆。观众若从城市公共绿地蒂沃利公园内的国际平面艺术中心（International Centre of Graphic Arts）出发，将首先看到两组与历史建筑展开对话的作品群。在这里，大多数参展艺术家都获得了充裕的空间，作品往往占据整个房间甚至楼层。几件户外作品迎接着往来公园的行人。离开这片宁静的绿洲，走进现代美术馆（Moderna galerija），氛围紧张了起来，作品的密度也明显增加。最后，在老城另一端、卢布尔雅尼察河对岸的市立美术馆（City Art Gallery Ljubljana），展出的作品则更具未来感。

在现代美术馆一半的展厅中，胡安·佩雷斯·阿吉雷戈伊科亚（Juan Pérez Agirregoikoa）以维恩图表形式创作的大幅壁画《谁看守动物园？》（Who keeps the zoo, 2025）占据整个墙面，强势介入其他作品的观看视野。其中最为突兀的并置，发生在简·金·凯森（Jane Jin Kaisen）的双屏影像《十一月》（November, 2025）与诺赫米·佩雷斯（Nohemí Pérez）的刺绣绘画《守护者》（Guardians，2025）所在的展厅内。原本是一组静谧、微妙、充满万物有灵气息的作品对照，然而在背景中色彩张扬的壁画上，“战争”“慈善”“海盗”“贸易”“出口式民主”“捍卫自由”等词语讽刺地交汇成中央的深色圆圈：白男。阿吉雷戈伊科亚的作品应当是一种批判性演绎，其“干扰”效果呼应着当下的现实——我们生活在一个被简化叙事与“嚼碎喂食”的语言充斥的世界里。展厅通过制造一个充满话语争夺的环境，凸显了本场馆的章节标题：“共存需要智识上的勇气”。

在艺术家兼电影人二人组雅列玛·马拉舒克（Yarema Malashchuk）与罗曼·希梅（Roman Khimei）的作品中，一位已经逃离家乡的乌克兰青少年通过遥控一只机器狗来“虚拟返乡”。双屏中的主屏幕展现军用机器狗在居民区行走的场景，充满末日感；而另一个较小的屏幕则模拟网络摄像头视角，对准主人公自己，仿佛他在向观众直播自己与老家的街道、邻居和家人重逢时的反应。这部短片《开放世界》（Open World, 2025）对媒介与技术物进行表演性的编排，构建出幽默与伤感交织的叙事。策展人丘斯·马丁内斯（Chus Martínez）提醒我们，这一过程与木偶戏的创作理念相似。

《开放世界》调性轻盈却寓意深刻，是整届双年展中唯一直接回应当下政治和危机的作品，这也说明了今年的策展倾向。与近年来大部分西方双年展直接展出政治参与式创作的做法不同，马丁内斯转向诗歌、歌唱以及木偶戏等更加古老的形式，并提出幻想作为重新介入政治思考与现实可能性的途径。

看完展览后，“神谕”的确展现出疗愈的效力。然而我们也知道，疗愈并不总关涉现状的改变，幻想往往植根于创作者的个体性与静止性。这是不是意味着展览倡导我们退回艺术那种向内凝视的传统舒适区？

文／ 张涵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