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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修·伯利塞维兹(Mathieu Borysevicz)谈MABSOCIETY以及BANK

林明弘(Michael Lin), 《进口》, 2005/2010/2014,互动装置,尺寸不定.

离开“外滩三号”后,我从2012年起就有了一个独立的办公室,做一些外面的策展项目,也出版一些东西,比如今年出了这本关于徐冰的书(《关于徐冰的地书之书》),同时也在做一些独立代理(independent dealing)的工作。我觉得与其用我自己的名字去做事情,不如把它扩大一点,找到一些合作的朋友,所以我们有了MABSOCIETY这个概念,它是一个策展办公室或者策展机构(curatorial studio)。一开始我们的办公室是朋友给我们免费用的,在一个写字楼的23层,但一直都不是很适合我们,比如吊顶、日光灯什么的;后来也赶上了房子到期,我就觉得我们该换个地方。然后突然这个地方(BANK,位于外滩的前银行工会大楼内)就出现了,我本来没想找一个做艺术空间或者画廊之类的地方,但一直都想找一个小的项目空间,可以做一些实验性的项目,可以摆出来一些作品,一个又能工作又能玩儿的地方。所以我看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就爱上了她:位置好,空间比我想象得大多了,这里又是一个比较有特色的地方,除了展览以外你还可以看这个建筑。我觉得上海这么大的城市跟其他同规模的城市相比,包括北京,艺术活动不是特别多,两三千万的人口,艺术气氛还是比较低调,所以我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这是一个老的国营单位的楼,这个楼现在的情况也不是非常稳定,不知道我们能在这里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这个楼什么时候对外开放或者要装修。反正能留在这里我就很高兴了。这个楼给人的感觉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因为老单位的人想低调一些,不想太热闹。我们楼下是佳能维修部,楼上有个学校,但没有多少学生,楼里还有个网络公司,后边有个艺术家的工作室。我们隔壁是外滩美术馆,还有其他的画廊,佳士得也要在圆明园路开他们的办公室,所以我们在这儿也不是那么孤单,还是有艺术环境的。我们甚至还有一个小的协会,在做一个叫”艺术在外滩”(Art on the Bund)的项目。

这个楼里都是老单位的工作人员,他们一开始也搞不清楚我们到底在干什么,曾经有人来找我们,还被他们赶走。后来我们每一个展览他们会来仔细地看,布展、开幕的时候他们都来参与,他们也会提一些问题,我会跟他们解释,他开始能看得懂我们在做的一些事情了。所以现在我们跟这些在楼里上班的人会有关于艺术方面的有趣对话。今天门卫就跟我说,他去看了莫奈那个展览,很感动,之后开始批评空间跟画的关系。我觉得虽然他们不是专业的,但是谁都能享受艺术,谁都有权力去判断,去说出来,做出反应,艺术本来就是一个对话,所以跟他们对话很有意思。

BANK这个空间一开始很难找,你找到了也可能会觉得搞错地方,门卫有几次还不让人进,所以对我们当然有一些挑战。但是我们会把展览海报摆在楼梯上,也跟“艺术地图”合作,所以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多,但平时还是挺少的,慢慢会多吧。当代艺术的观众数量还是那么小,老百姓不太出来看艺术,但是我们正在努力,把人流吸引过来。

“老外,寓言家-对手”展览现场,2013.

现在已经是第四个展览了。去年七月我们做了个软开幕式,是一个叫“老外”的展览,那是跟纽约大学一个研讨会的合作项目,他们在做一个关于全球化时代跨文化的讨论,讨论到中国或亚洲艺术家在国际平台的状况;然后我就把这个现象倒过来,看看外国艺术家在中国——要么是住在这里的,要么来这里做创作的——的情况,他们的作品里面会利用一些中国的符号或者大的中国文化背景,所以我提的问题是:你是要做中国的当代艺术吗?那是在装修之前的一个七天的项目,展了录像、照片等作品。

正式开幕展是去年九月的“绘画性”展,二十多个艺术家,一半中国的一半国外的,有Paul McCarthy、Roxy Paine,Howard Hodgkin这样的大牌,也有一些年轻的中外艺术家。我当时的想法是,绘画现在很热、很流行,为什么?对我来说,绘画的吸引力来自绘画性,这种绘画性已经超越画布和颜料这些材料了,有一些行为录像、装置、摄影也可以说有绘画性,所以绘画性是个大的概念。当然,我也会考虑到绘画好卖,因为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去盈利。我们有外边的一些策划项目,我也写些东西,可能会有一些费用,但肯定是不够的,所以我们还是要靠作品的买卖去盈利。我自己并不是非常讨厌市场之类的事情,不过我做销售不是我的特长;虽然我现在跟一些藏家也是朋友,但我觉得如果有个基金会支持一下的话就舒服多了。

上海本来就是很商业的一个城市,所以艺术的状态可能也是这个样子,我们这里当然还是要盈利,但还是尽量以项目为主。像最近“恋地情结”这个展览,没什么作品可销售,但我觉得做这个展览还是很重要的,这些东西在这边没市场,但是我还是要努力。如果我在国外开这样的空间,可能比较矛盾,因为一方面可能做一些偏学术或者非商业的展览,但同时我们也在买卖。而国外的道德界线可能比较清楚,你要么是商业的,要么是非商业的,不能两个都是,而中国在这方面比较自由。而且我们每个展览都在跟别的画廊、收藏家合作,也直接跟艺术家合作,也可以相反地把我们的资源转到其他空间。通过经常性的跟国外以及国内的一些机构进行交流,我们的观众既涵盖了本地的圈子,同时也在面对全世界,这使得BANK就像在上海的一个窗口。因为我在画廊工作过,我知道画廊的策略是比较清楚的:代理这些艺术家,参加那些博览会。所以我在酝酿一个“后画廊”的模式,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我不想做一个艺术协会(Kunstverein),或者完全非盈利的当代艺术空间,因为我们没有这样的能力,我们没有人赞助。而且在中国,什么事早晚都是要跟钱扯上关系。我觉得还是要先做展览,然后各种支持,包括资金都可能会来。

“绘画性”展览现场,2013.

最初我也是个艺术家,所以我策展的时候也像个艺术家一样有很多想法,有一些可以实现,有一些不可以,能在这个空间里实现的我就做出来。“美满的敌托邦”本来是想做三个个展,我们觉得还是需要包装一下,所以给了它们“敌托邦”(DYSTOPIA)这个更大的题目。这个概念来自弗洛伊德的《文明与缺憾》:自由是人最基本的一个诉求,但社会文化把你的这个欲望给压下去。“美满的敌托邦”就是把这个说法反过来:我们觉得现在网络带来了很多自由,什么新奇的想法都可以在网上实现,你想在偏僻的小国家找一些资料,认识一些人都可以实现。空间扩大了,但结果并不是那么愉快,不是那么自由,网络里面还是有制度,特别是在中国,有很严格的控制,但你就是离不开这个媒介,互联网这个工具最后也是个敌托邦。这个展览也不是那么成功,有人看不懂关系在哪,或者觉得不是很有趣,但重要的是这个概念能让你想象一些事情。

而“恋地情结”(Topophilia)这个想法来自我为林明弘写的一篇比较长的画册文章,给他写文章的过程中,我正在读段义孚(Yi-Fu Tuan)的书,了解到这个概念,就借过来作为展览的题目。我的兴趣点不是在政治社会或者文化身份,而是这些艺术家的敏感度(sensibility),他们对艺术的认识都是比较观念性的,或者比较日常,或者比较好玩,不那么严肃沉重。他们都是华人,生活在不同的地方,但总是在路上,文化背景和各种现实——驻留,做展览,生活——都会影响到他们的创作。这次展览的艺术家都是非大陆艺术家,可能偶尔在这里那里都出现过,但我用另外一个语境把他们集合到一起。而且这些人都是华人,不是西方人,有一样的文化背景,所以可能国内的人更容易、更有耐心去了解,我觉得中国的艺术圈子有时候挺封闭的,不太爱跟外面交流。

每个展览都不是我有一个想法然后去“插图”,把这个想法视觉化。我一般是从作品开始,看到几个作品都是在讨论或者调查一个事情,再把这个点扩大。有时候是因为我阅读时看了一个东西,然后想起来一些作品可能跟这个有关联。但每次策展的情况都不一样,并没有一个所谓的方法论。市场会要求你选择跟哪些艺术家合作,这也是一个现实,那就看我们怎么去协调了。我觉得市场从来没有这么强大过,一方面很讨厌,什么都要有个市场,都要有个价格,另一方面这也是一个生存的出路。但做事也不用太狭窄,所以才有了“后画廊”的概念。有一些艺术家算是“我们的”,或者长期合作的,但我不要求太严格,我觉得可以把别的艺术家或者项目拿过来做,重要的还是要做一些比较有趣的题目,不要太集中于赚钱。

“美满的敌托邦——三个展”展览现场,耿旖旎 “坏体”部分,2013.

有些艺术家我觉得值得去做个展,但可能他并没有做过,我觉得可以给他一个挑战,看看他的方向到底是什么。我并不追求每个展览都要非常成功,或者说效果非常好,但作为一个实验,我们希望每个展览都能有所实现。现在人们似乎都崇拜“年轻”,但我觉得不一定都要关注年轻人,一些老人身上也有我们没注意过的东西。我们今年还会做廖国核的个展——我不知道他算不算年轻艺术家;还有顾德新,虽然他已经退休不做作品了,但他有几个朋友手上有一些他没有被展览过的东西;还有万曼,我们也打算跟他的家人合作,做一个小的展览,虽然万曼也算是过去的艺术家,但是你现在在这样的一个语境里再去看会有不一样的理解。假如一个廖国核的展览里有一个万曼或者顾德新,当然不是要去做一个比较,但会很有趣。

我们也打算请新美术馆(New Museum)的一个策展人过来,本来想做一个展览交流的,但是条件不允许,所以可能最好的办法就是请她来中国——她没有来过中国——看艺术家的工作室,她正在策划一个33岁以下艺术家的三年展。我们也会安排她跟这边的美术馆做一些交流,进行一些关于新美术馆的讲座,因为他们的模式很有特色,是美国最早的当代美术馆。但他们不收藏东西,都是做项目,在探索美术馆的概念。中国有很多新的美术馆,但他们对美术馆的认识都比较奇怪,所以我希望通过这样的交流可以扩大我们对美术馆的认识。在中国我们有这个机会,混乱是混乱,但也没有规定,你想干嘛就干嘛,艺术本来就那么自由,我们可以创造一个全新的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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