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纹瑄

  • 书评 BOOKS 2023.01.27

    2022年度最佳

    新历年和旧历年之间的时间非常怪异,同时带着朝相反方向狂奔的期待在算日子,一端是让工作停止的期待,另一端是逃避与“家”相关概念的期待,就在扭扭捏捏拖拖拉拉窸窸窣窣的过程间,时间以经期将来而未至的姿态在走,一年当中这段时间比起稀罕的2月29日更像是某种异端口味的冰棒,带来处在乐意与烦躁、好吧与不要之间的身体感,一如巴恩斯(Julian Barnes)笔下穿戴整齐上下电梯等着被抓的肖斯塔科维奇(Dmitri Shostakovic),一如对于抗原检测上显示两条线竟然抱有期待的你我。

    这种时间状态下的身体感让记忆比过往更不堪用,我越来越记不清楚看过什么。2022年开始,我在手机的记事本开了“笔记”、“做梦”、“看的书跟电影跟其他”,在后者的页面内,我记下来的日期、片名或书名、星等以及短评像是出自一个脾气暴躁的老人之手,像是“(1★)够恶”、“(2 ★)很好笑”、“(3★)虽然很不错但整体低于期待”、“(2★)虽然有一些细致的点但我未来会忘记”等等。过程间,一本忘记登录的书籍反而终于闪现:出现在2022年11月26日返乡投九合一地方公职人员选举的、我的背包内的、11月出版的、繁中版萨拉马戈(José Saramago)的《投票记》(Ensaio sobre a Lucidez)。

    这本作为《盲目》(Ensaio sobre a cegueira)续集的书,是在“关于盲目的论文”出版九年

  • 观点 SLANT 2022.05.05

    在不得不说明白及不可能说明白之间

    演出当天金瓜石大雨大雾,观众席右侧成排红灯笼的其中一盏,不晓得是否因为水气造成短路,像所有电影预告坏事即将发生的典型手法那样噼啪明灭。密集打在劝济堂屋瓦、庙埕的雨滴如同成千上万个巴掌赏在耳膜,老实说难以确认是否真的接收到了台上用乐器、物件制造出来的所有声响。但也正是难以分辨音场范围的情况,设在庙宇前殿的舞台及观众席被关进了另一种室内,在其中,由话语、歌谣、声音交织的叙事,一方面期待着望周知,另一方面则维持秘而不宣。之所以会有这种双面性,除了因为《明白歌|走唱白色记忆:未竟的故人事与未来歌》(以下简称《明白歌》)谈的是不可说的白色恐怖时期记忆,更是因为着重的是更不可说的部分:以1950年代地下党为主的案例,明确标识出反抗者及其面对的现实的案例,并非委托方期待的“冤假错”案例。

    “白色恐怖”一词源于法国大革命时期,现今多被用来指称政权统治者透过国家机器直接暴力的手段,来打压、摧毁政治抗争者的行为。台湾的白色恐怖,主要指涵盖自1949年戒严,至1991年废除《惩治叛乱条例》及修正《刑法》第100条之间,超过40年的国民党威权独裁统治时期。白色恐怖时期受难者涉及的政治类型包含四种:涉共案件、台独案件、民主运动案件及言论案件,1950年代以涉共案件为主,有些是牵涉到“中国共产党台湾省工作委员会”的组织工作,有些则是因为思想(如组织或参与读书会)入狱,1960年代后,台独案件才逐渐增加。正因政治抗争者有着差异极大的意识形态,再加上如何理解此时期也与当下台湾的政治现实紧密连动,白色恐怖成为具有歧义的名词,所有对此的当代诠释也都同时呈现了诠释者本身的政治立场。

  • 所见所闻 DIARY 2019.10.27

    顿时让我们不知所措

    同样作为实践者,艺术家与策展人的关系令人尴尬且害羞。照理是共同打理家业的手足关系,却总是一不小心变成员外与正房的关系或,员外与侧室的关系或,员外与婢女的关系。因此,当看着策展人们罗列起来谈各自的实践,对于坐在台北市立美术馆视听室红沙发椅上作为艺术家的我而言,有种角色互换后诡异的奢侈感受。

    CIT19(Curators’ Intensive Taipei 19)国际论坛为期三天,以“跨领域策展、展览机制和教育转向”、“跨地域、跨文化的策展与地缘政治”以及“策展与艺术史的构建”三个命题,串起十五组关注策展实践的策展人、写作者、研究者。如果单就讲题来看,会以为这些实践者们似乎有志一同地以跨越及连结作为关键手势——无论其工作内容及形式是更着重在时间或是空间——来针对“超越”工作,以想像当下的策展是什么,可以是什么。但实际上,讲者们对下列问题的思考大相迳庭:艺术在当今讨论的重点为何?谈亚洲的重要性为何?及在上述两个提问的前提下,艺术与地缘政治的关系为何?所谓的大相迳庭并非指方法上的暂时殊途,而是指定义的差异之大,导致同归的可能几希;而对于原点与目标的不同设想,当然也影响了实践过程中在地与全球的关系、作者与观者的关系,或换句话说,在“我们”、“你们”、“他们”人称之间游戏规则的订定。与其假装大家都在共作,下面我将列出对立项,而前两天的论坛也的确上演了两路头也不回的生产性岔开。

    瑞克斯媒体

  • 观点 SLANT 2019.02.24

    而我叫你朋友

    亲爱的乙烯,

    那天下午听你说了两个Borges的短篇。在你说了第一个侦探的故事之后,我就想,啊,第二个故事应该就是两个国王与两个迷宫吧。然后你说了。一边很愉快的时候,突然间整个听讲的空间有了不均匀的陷落:初次听这些故事的人和第一百次复习这些故事的人被震开来,从此分属于不同图层。

    且让我们称之为“阿尔戈是尤里西斯的狗”效应。

    这个效应只有在讲者讲的内容又深刻又有意思的时候才会出现,没意思的讲者只会让我火大。我在每次脑与脑的对质——不管我面对的是人或是作品——发生前都会全心全意期待“阿尔戈是尤里西斯的狗”效应,但当效应达成使我法喜充满之时却又会在下一秒世界级悲伤。当一个生产者在拆开自己的脑展示给人看的时候,有多少人是看着同盟的战略并对应想着自己的战略,又有多少人只是纯欣赏一个“天才”在高速运转后从耳朵散发滚脑浆的味道?而我们都知道,造物者之懒惰就是在于它尽是造一堆能分辨出“谁不是天才”的人,却吝啬于做一个真的天才来。天才可能不是什么准确的字啦,我的意思是,在这种人身上,时间和经验都作用得非常慷慨,同一单位input的密度和其他人完全没得比,因此在output的时候,他们处理及发话对象每每起手就是一整个叫世界的幅员,一整个叫人类的物种,而这种人对其他人——同代人也好、差了几个世纪也好——的影响就是,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活生生”:觉得自己有可能,觉得自己有可能“有可能”。

    永恒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