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ng Duong

  • 寇拉克里·阿让诺度查

    在最新的场域限定装置《对统一的怀旧》(nostalgia for unity, 2024)中,寇拉克里·阿让诺度查(Korakrit Arunanondchai )从被烧毁和废弃的泰国瓦塔那帕尼大楼中召唤出一种潜意识境界。这座大楼曾是一个印刷厂,负责印制泰国的标准教科书。阿让诺度查被这个作为知识垄断和智识同质化象征的场所吸引,通过结合光线、声音和不同材料媒介,将这个空间复活,使其骨架残骸浸入一种介于神圣祭坛和迷幻狂欢之间的氛围中。空间地面覆盖着焦油状的泥灰混合物,是将烧毁的建筑残渣压碎而成,呈现出一种寒冷且布满裂缝的荒漠感——陈旧的灰色混凝土墙壁更是加剧了这种感觉。朦胧的雾气渗入这头野兽的腹部,弥漫在太阳色调的橙色光线中,分不清是黄昏还是黎明。最后,阿让诺度查还为这个复写的空间添加了一层由空间麦克风振动和类似心跳的重低音组成的音景。这些元素的合作让观众沉浸于一种似乎具有净化作用的状态中,将自我融进这个空间的“太阳之梦”(rêve au soleil)中。

    长期以来,精神轮回和通过集体运动对难以捉摸的统一状态的渴望,一直是阿让诺度查的创作实践的概念基础,常常通过热闹的表演和极繁主义的装置得以体现。但《对统一的怀旧》标志了一种美学上的偏离,利用空间的空旷来消解这座建筑教条的过去。阿让诺度查为荒凉的内部空间增添了微妙的细节,他在地面边缘嵌上一首自己写的赞美诗,召唤神话中凤凰的启蒙力量,呼吁观众质疑根深蒂固的等级结构,提升自我的意识。在诗句的熏陶下,这个曾经冷漠严肃的机构转变为一个冥想沉思的空间——在这里,知识意味着好奇,而非屈从。印刷厂的蜕变就像凤凰涅槃,给我们带来了短暂的希望。

  • 采访 INTERVIEWS 2024.07.30

    马克·萨尔瓦图斯

    马克·萨尔瓦图斯(Mark Salvatus)着迷于回收物件的物质性。他在搜罗各种杂物——包括照片、旧地图、被丢弃的风景画等——方面有着一种敏感的资源再利用能力,他将它们转化为装置作品,复杂化它们的历史。在下面的访谈中,马克与我分享了第60届威尼斯双年展菲律宾馆的展览“在这个时代的幕后等待”(Waiting Just Behind the Curtain of This Age)背后的思考。展览呈现了马克从家族档案和家乡卢克班的民间神话中汲取的灵感,尤其是圣山巴纳霍山(Mount Banahaw),并以此营造了一个隐喻舞台:在这里,殖民冲突、祖先历史和乡土信仰预示着一个模糊不定的未来。展览俏皮地体现了艺术家微妙到难以捉摸的美学风格:影像作品《实现的源泉是否应该用我们的眼睛来看》(Should the Source of Fulfillment Be Seen with Our Eyes,2024)中由鸟儿的啼啭和人类的喷嚏声组成氛围音轨,玻璃纤维和乐器组成的巨石《Kolorum》(2024)发出沉闷的隆隆声,而名为《受制的人》(Human Conditioned, 2024的翩翩飘动的布帘以其轻盈的怀抱笼罩着其他作品。

    其实我的教育背景是广告而不是艺术,这或许会让人惊讶。虽然这两个学科一般不会关联在一起,但我的这个背景其实对我回收利用各种材料的实践方式的影响很大,因为广告的主

  • 阮纯诗

    在最新的综合媒介装置作品《47天,无声》(47 Days, Sound-less)中,阮纯诗(Nguyen Trinh Thi)融合声音、拾得影像和灯光,创造了一个沉浸式的替代现实空间。她的作品将树木、雨水、鸟类、原住民和自然声置于中心位置——而在以西方价值观为中心的剧情片里,这些元素常常被处理成毫无生气的背景。在一间暗室内,两块屏幕呈对角线面对彼此,各与一台投影机相连。头顶上方,一组悬挂在天花板上的镜子将另一台投影仪发出的光线偏转,在墙壁上投射出八个散乱的幽灵灯影。当观众躺在放置于两个屏幕之间的豆袋上时,我们分裂的视线会被一段段神奇的影像蒙太奇所吸引:在阮纯诗之前拍摄的关于越南嘉莱族以声音为中心的宇宙观的动态影像中,穿插着从越南战争电影和好莱坞大片中截取的自然景观片段和声音。阮纯诗还故意将影片的画外音和字幕错配,使这种混杂重叠的效果更加微妙:当来自越南中部高原的原住民喃喃谈论声音在唤起记忆方面的力量时,字幕则讲述了科幻作家厄休拉·勒古恩(Ursula K. Le Guin)关于暴力自卫作为建立主权手段的观点。当我们试图解读这些不连贯的内容时,一首模仿自然声音的原住民乐器演奏的小交响曲渗透进展厅的空气之中。

    阮纯诗的装置作品在环境噪音与寂静、光与暗、可见与隐蔽之间交替,批判了现代影像狭隘的人类中心主义焦点及其对视觉符号作为主导感知模式的依赖。在这件作品中,听觉体验得到了强化,而

  • 运动中的神话

    展览“运动中的神话“(Myth in Motion)认为对神话的理解远不止是共同的虚构。展出的影像作品将民间传说视为历史和社会变革的潜在催化剂。在潘涛阮(Thao-Nguyen Phan)的《热带午睡》(Tropical Siesta,2017)中,高地儿童重新演绎了一位17世纪法国传教士日记中的故事,以此揭开一些被隐藏的历史的面纱(尤其是越南50年代动荡的土地改革)。潘涛阮在影像中穿插游戏元素并叠加绘画,让这些被压制的叙事变得多孔而富有诗意。在《孤独时代》(The Lonely Age,2019)中,郑韫欣(Connie Zheng)将视角投向未来,想象在一个末世后的世界,加州人拼命找寻从中国漂洋过海而来的可能具有治疗作用(甚至有感知力的)种子。影像交替展现带着面具的搜索队的集体表演和一个被遮盖的实体的神秘动作,探讨人类对于灵性的兴趣能否拯救这个濒临摧毁的星球。

    神话的推想作用成为联系这些作品的主线。玛莎·阿蒂恩扎(Martha Atienza )的《渔民节》(Adlaw sa mga Mananagat,2022)将广阔静止的海平面与乘风破浪的半仪式性船只并置。这部以慢镜头拍摄的影片是阿蒂恩扎与菲律宾塔扬岛(Bantayan Island)渔民社区长期接触的成果。通过将事件笼罩在梦幻般的氛围中,阿蒂恩扎巧妙地以自己的方式为他们的集体抗争发声。

  • 黎光顶(1968-2024)

    尽管我和黎光顶(Dinh Q. Lê)认识多年,但2022年,我才在他的工作室完成了与他的第一次、也遗憾地成为了最后一次的采访。夏日的湿气如潮水般涌上窗玻璃,黎光顶倚靠在木椅上,难得地在自己的创作天地中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他用他那独特的声音——略尖细,仿佛一张刮花了的老唱片——向我娓娓道来,讲述了他在越南坚江省(Kiên Giang)度过的童年、1978年改变命运的美国之旅、在加利福尼亚州动荡的求学岁月,以及1997年重返西贡的经历。就这样,他的人生故事在我眼前徐徐展开,一章接一章,一个像素连着一个像素,宛如一幅由记忆、专注、信念和远见交织而成的细密画卷。

    黎光顶的早年生活充满历史色彩。他向我讲述了少年时期在泰国难民营的经历,在那里,每个家庭只分到一块小小的席垫,吃饭、睡觉、吵架、做爱都在上面。在那些闷热难耐的不眠之夜,在其他身体的紧紧挤压下,他总是盯着头顶的蚊帐,任由自己对美国的想象在脑中尽情驰骋。尽管黎光顶不情愿地成为了越战灾难剧的一名当事人,但在抵达美国后,他却被排除在关于这场战争的讨论之外,因为彼时美国正忙于用各种带有偏见的叙事来挽救其战后的声誉。在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修读沃尔特·卡普斯(Walter Capps)广受欢迎的课程“越战与美国宗教”期间,黎光顶曾公开抱怨课程内容存在偏颇,过分强调美国退伍军人的证词和经历,而忽视了越南人的视角。1989年,他将这份不满放进了早期创作的一系列海报里,并将它们贴满了大学校园。在这些主要以黑白色调呈现的大幅海报上,美国新闻媒体的战争图片与越南方面的伤亡统计数据彼此并置。

  • 沸点

    今年8月,我在吉隆坡国际机场2号航站楼排队过海关时,手机上传来一条来自印尼雅加达的WhatsApp消息:“预计明天将有示威游行”。我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血腥镇压行动者的画面,回想起2000年要求印尼军队对其在亚齐(Aceh)和东帝汶的暴力行径负责的抗议者的命运。我迅速给印尼的朋友——包括艺术家、作家、组织者——发消息,希望他们平安无事,历史不要重演。

    自2024年2月普拉博沃·苏比延多(Prabowo Subianto)在选举中获胜以来,印尼就笼罩在一种不安的动荡之中。苏比延多曾是一名军人,后担任国防部长。而即将卸任的总统佐科·维多多(Joko Widodo,又称 “佐科威“)为了延续自己的政治王朝,不惜篡改选举法,允许自己的儿子担任政府职务。2023年10月,宪法法院(首席法官是佐科威的妹夫)裁定,佐科威的长子可以参与竞选副总统,尽管他还不到四十岁(法律规定的最低年龄)。今年8月,佐科威试图操纵选举规定,让他二十九岁的小儿子竞选雅加达省长,随后爪哇各地爆发了大规模集会。

    因此,当我采访阿德·达马万(Ade Darmawan)和提莫特斯·安格万·库斯诺(Timoteus Anggawan Kusno)这两位深入印尼历史,揭示我们眼前正在发生的记忆和档案操控现象的艺术家时,我感到了一丝希望。他们各自以不同的方式揭示档案在当今图像政治中的矛盾功能: 档案可以被积极地用来质疑和揭露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