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军

  • 影像 FILM & VIDEO 2024.11.05

    恣意美丽

    任性是一种对可能性的持续探索;它是一种在社会存在的既定条件下的即兴创作……是在本不该存活的情况下努力生活下去的不懈实践。[1]

    只消换一种口吻,柯比(Coby Yee,余金巧)的人生就可以被讲成一则好莱坞励志故事:哥伦布华人街坊眼里爱跳舞的小姑娘,长大后成为旧金山唐人街夜总会的风情舞皇后,被人称为“最无畏的华人舞蹈娃娃”(China’s Most Daring Dancing Doll),并在其后接手了旧金山唐人街鼎鼎大名的“紫禁城俱乐部”(Forbidden City Night Club)。

    不过,由杨圆圆执导、郭柯宇监制的《女人世界》并未描绘这个“美国梦“式的故事。正如在真实世界,柯比并不热衷向人讲述她看似辉煌的过去,只是尽情地活在92岁的每时每刻里。影片中,当老友恍然她曾是“紫禁城俱乐部”第二任主理人时,她只淡淡道“反正现在你知道了”。有些往事她宁愿忘了,或许因为其后的人生里,她从刻板印象与风情消费中重新夺回了舞蹈与美丽的意义。

    于是几乎一改故辙,影片从垂暮之年开始讲起,将记忆碎片编织在一场穿越时间、跨越国家边界的旅行中。在常见的宣传语中,《女人世界》被分类为公路歌舞片。它以柯比为主角,记录了一群见证唐人街黄金年代的华裔舞者在耄耋之年从美国、古巴至中国的巡演历程。

    影片开头,摩登假发、艳丽装扮的女主持人欢迎观众来到“无处与到处”(nowhere and

  • 书评 BOOKS 2024.07.18

    家园即说出者

    赫塔·米勒(Herta Müller),《每一句话语都坐着别的眼睛》,2023,李贻琼译,后浪|贵州人民出版社,页数:208页。

    “我小时候,村里人使用的语言,词语就住在它们表述的事物表面。所有名称与事物贴切契合,物体和它们的名字如出一辙……”(1) ,《每一句话语都坐着别的眼睛》开篇首句,便预言了这不是一个轻巧的故事。读者倒吸一口凉气,提醒自己警惕:开端越是平滑完整,就越昭示着即将开绽的裂痕。

    米勒的文字在裂缝最深处:“我的写作必须停留在内心创伤最深的地方,不然我根本不必写作。”(185)维特根斯坦将文字的轻逸(lightness)比作飞鸟,而阅读米勒的窒息感像是在海水中慢慢下沉。或许对于米勒来说,语言何须跃出生活世界重新发明形象,能够接近“真实”已非易事。《每一句话语都坐着别的眼睛》共收录9篇短文,大致循时间线索记述赫塔·米勒从罗马尼亚的童年时光到德国旅居的人生,可被视作这位诺贝尔文学奖作者的准自传。米勒出生在罗马尼亚的德裔聚居区,因二战中族人在彼时政府号召下的亲德行为,整个村庄在战后受到奇奥塞斯库政府的严密监视。这位日后需要习得“母语”的罗马尼亚裔作者,从未用罗语写作却渴望其温度,冷战期间在西德发表的短篇小说集被指控叛国。最终移居到德国,语言终于相通,却因书写极权统治下的生活,被人质疑沉溺过去、拒绝与本地产生关联。命运,总将流离失所者逼近一种进退维谷的状态:身份始终错置,语言总是丧失。

  • 书评 BOOKS 2024.02.05

    “我仍在想着它”

    克里斯蒂娜·夏普(Christina Sharpe),《寻常笔记》(Ordinary Notes),但特书店出版社(Daunt Books Publishing),2023,总页数:379页。

    作动词:注意,助记,仔细观察;作名词:记忆,音符,表达情绪态度的声音……惯于从前言总览全书的读者,只能在克里斯蒂娜·夏普(Christina Sharpe)的《寻常笔记》[1]扉页看到“Note”的诸种含义。寥寥数语并置,开篇便对读者的预期进行了一次解构:打破为某事注疏的前设,把记忆与声音相连,引向一系列留意、观察、发声的过程。248篇以数字编号为序、大多缺失写作时间、随作者的脚步游走于各个地点的笔记,部分源于作者电脑里一份名为《为某事而作的笔记》(Notes Towards Something)的文件,最终在一年半的时间内集中写就成书。全书共计八个章节,由个人和家族记忆,因文学、艺术、电影、建筑空间触发的随想,对直接或间接参与的文化、政治与社会事件的回应编织而成。用夏普的话说,这些笔记收录的是“彻底地反黑人的声音;尝试去除反黑人逻辑,但以失败告终的记录;拒绝套用上述逻辑从而同时去人化、非人化或再人化黑人的笔记”(页3)。碎片式的笔记中暗含线索,或层层递进,或前后呼应,偶有推翻前设,像极了一种伴随式的思考状态。

    ­众多读罢让人获得新知的书中,《寻常笔记》是让人想要去感受的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