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丽雯

  • 郑源

    此刻,我在俄罗斯航空公司的飞机上一边敲打键盘,一边回想几天前进入泰康空间二楼“日光亭”看到的第一个视频:香港电视剧集里,一家人从新闻中听到自己亲人所搭乘的客机坠毁;随后,一个无情感的声音开始讲述1983年9月1日一架大韩航空的民航客机严重偏航,被苏联空军误认为在执行间谍任务而遭击毁;为避免同类事故再次发生,美国政府决定将GPS开放民用。而当下中国发达的数码平台服务和电子商务—地图定位、外卖服务、共享单车等—都是基于GPS民用化。旁边的电视里播放的是2003年并入东方航空公司的西北航空的广告(该航空公司在艺术家郑源的家乡兰州曾设有分公司)。这是有些吊诡的溯源式的《一个(乏味的)晚上:新闻,广告和历史频道》(本文提到所有作品均创作于2017)。

    《一段(简短的)历史:曾经占据过这片天空》细数西北航空解散后作为货物的飞机被卖到哪里,描画出关乎地缘政治的地图。而《一次(失败的)飞行:酒泉航空站》中,无人机镜头下五十年代中苏共建的机场的废墟,则暗示了曾经支撑飞机移动的物质和体制变迁。如果说飞机舱内的空间是个面目模糊、时空不明、移动的非地点(non-place), 乘客们将自己交付给陌生的飞行员,一切都悬在半空(up in the

  • 杨沛铿:不暗的暗房

    走入魔金石空间,观者的镜像浮在镜面衣柜上,那是在游泳池、公共浴场或桑拿的更衣室,背后有人影略过(《更衣室》(2016))。 往里面走,一副照片中一对拥抱而坐的人投影在墙上,看不到脸,私密又暧昧不明。走近一点,观者的影子便会覆盖在这两人上,像窃取了他们的隐秘(《艺术家工作派对》,2012)。 《鸽翼》 (2016)的精心设置的哀艳似乎不动声色。一轮《暗日》(2016)的红色弥漫于房间,让人在冬天也觉得燥郁。在角落里的冷蓝色金鱼缸没有金鱼,却多出好多支加热棒,据说艺术家起初想把金鱼放进去,任凭他们慢慢热死(《极可意》,2016)。房中间的又一间小房子,逼仄侷促地站在横梁下,香港马路上常见的护栏围在房顶,通往这个“天台”的陡峭楼梯前挂著“非本公司员工 请勿进入”的胶牌告示,画廊的工作人员悄悄告知:“你可以去更衣室换上工作服上去”(《暗房亭》,2016)。观者可以换上印有“工作人员”的短袖T恤衫,爬上二楼,直不起腰地俯视那些安静的物和或沉默或窃窃私语的人。脚下的黑砂犹如干燥的沥青。下楼,走入黑暗的亭内部,隐约有湿气,头顶有一个发热的灯,暗红。也许会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

    这些,都不禁让人想起冈萨雷斯-托雷斯(Felix

  • 所见所闻 DIARY 2017.01.10

    以实践作为田野

    2016年12月30-31日,我参加了在深圳的盒子艺术空间的“居民”论坛项目的讨论。该项目自2016年8月启动,为期半年,在其微信公众号上唯一一篇公告上如是说:“居民项目是一个针对珠三角地区的社会性实践项目。它是关于居民权益与居民生存空间的微观政治考察,以及相关的自组织活动。项目试图建立‘第一现场’,邀请实践者在社会空间中展开自己的工作。”这是继2014年的“六环比五环多一环”(5+1=6)项目之后又一个公开征集参与者的社会实践项目,针对的议题也处于同一脉络之中:前者为北京城乡结合部人群(多数为打工者)的生存状况,后者是珠三角的居民权益和生存空间。我曾向项目发起人之一满宇(他也是发起“六环比五环多一环”的二楼出版机构的成员之一)抱怨过为什么不在“居民”的平台上发布每个实践者的项目,而是呈现在他们各自的公众号上,他说这是他们经过慎重思考的决定,希望“居民”激发参与者的自觉实践。

    30号早上,在“居民论坛”的微信群里,项目发起人和论坛组织者之一郑宏彬发来照片,说“居民论坛”将于30日至31日于深圳盒子艺术空间——一幢UFO 状奇观建筑,华侨城新的商业娱乐广场中的艺术空间——举行。 早上的议题是“谁的城中村”,讲者之一的段鹏长期关注深圳最大的城中村白石洲的外来打工者,他在“居民”中的项目名为“看不见的深圳人”。但由于他纪录并出谋划策的村里最后一个钉子户毛术铭的巨鹏诊所忽然在

  • 零食

    7月15日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开幕的展览“零食”,与联合策展方《艺术世界》杂志从2008年策划并发行的国内外艺术家和设计师所做的杂志书同名,主张“艺术是零食,生活是正餐”。“零食”是吃不饱的、不稳定状态的、偶发的、现场的、刺激感官的、斜切的智力运动的、好玩的、令人着迷的。

    展厅里到处散落的作品就像从扎破的包装袋中蹦出来的零食,看似彼此不相关,但“吃零食的人”还是能找到些线索。二楼的用粉红色纸皮箱做的教堂和红色的薯条摊不只颜色上相呼应,还有那种“严肃的玩笑”气质和解构的意味也相应和。粉红色教堂是Boris Hoppek的作品《这不是教堂复制品》(This Is Not A Copy of A Church,2016),艺术家以廉价简易的方式复制了克罗地亚的一座教堂,但如名字所提示的,这又不是教堂复制品。这让人想起马格利特的烟斗,但后者是探讨图像、绘画、观念以及再现的悖论式关系,而这座可以随便进出的教堂的复制品,里面的“窗格”上摆有着类似3K党头套的小布偶,还有充满几何纹理的“圣坛”,据说展览的最后一天会以一种“好玩”的方式烧成灰烬。这或许是对神圣和神性的戏谑与消解,又或者是在暗喻这种消解本身即是一种新宗教。搞过“一个人的政变”的比利时艺术家Jan Bucquoy的《薯条宇宙》(Friture Cosmos,2016)是一个薯条“路边摊”,《油画》(Oil on

  • 林载春:榴莲忘返

    一位艺术史研究者在“榴莲忘返”开幕当晚转发给我一篇媒体报导,并问道:“这是一个玩笑吗?几幅这样的画能算作品吗?”这种“不在场”式的疑问和批评很正常,因为即便在场的观者也可能一头雾水。除了以“榴莲和葱”为主题的四幅油画,现场还充斥着宣传旗帜、易拉宝、海报、花篮、迎宾小姐、司仪、榴莲甜品、画廊门口的对联等等,这些在当代艺术展览开幕上罕见的铺排与阵仗在“林载春精品油画展”里一应俱全。 此外,“不同”还体现在诸多陌生的面孔上:除艺术家群体以外,广州市艺术家公共协会会长、新加坡驻广州领事、商界人士与一干低胸浓妆的女孩汇聚一堂。大家纷纷与林载春、曹斐夫妇在入口处的大幅海报前合影留念,然后是很正式的开幕讲话与“荣誉会员”授予仪式。

    对于“土气”的官方或商业系统的仪轨的认真执行/表演(perform),令很多人困惑于艺术家的用意──究竟是作为一位“海外华人”观念艺术家对中国官方/商业艺术系统的示好,还是对于“机构”,包括画廊、官方艺术家协会、收藏品公司的暗讽?自封的“大师”头衔是一种自我赋魅(self-enchantment),还是有了这顶“帽子”才方便做某些事,以便对“时事”产生影响?这个“局”是试图连接两个系统,还是想让人放下优劣、贵贱的预设,再去思考所谓的艺术的“边界”?

    布尔迪厄有言:“关于艺术作品的话语的生产(批评的、历史的等等)是作品生产的条件之一”[1] 。 展览开幕前的诸种“

  • 梁半:轻微脑震荡

    斯蒂格勒在《技术与时间》第二册中提出, 对历史的思考并不应根据人作为历史“主体”、技术作为“客体”的模式——人与技术间“谁”和“什么”的关系其实纠缠不清。在本次泰康空间“日光亭项目”的梁半个展“轻微脑震荡”中,那些智能手机的界面、应用程序与艺术家自身的关系亦难分难解。

    展览中的木箱内嵌着十个屏幕,每个屏幕循环播放以智能手机为“主角”的视频,显示器面对的墙上则是视频的名字。每个视频都近乎一则小玩笑,比如《深海恐惧症》(2016)中,大卫•霍克尼的画作《大水花》被设置为视频背景,智能手机的背景则同为这幅画,有趣的部分在于手机上的一组图标在画中跳板的位置上显现出“颤抖不已”的状态,仿佛即将“落入”水中。虽然艺术家声称自己并不强调媒介的特殊性,然而从此处可以看出,媒介的特殊性仍十分明显:智能手机的触屏,删除应用程序时抖动的图标,界面的可编辑状态,被同时用来支持某种关于“消失”的“恐惧”。然而这种方法却不是拟人化,而是梁半与技术的“共情”,技术不是外在的他者,其与人的存在无限缠绕。

    再如《日落﹣日出》(2016),屏幕上智能手机拍摄日落的一瞬间,手机背后的景色渐渐暗下去,手机里的照片也逐渐清晰明亮起来,仿佛时光被锁在屏幕里不曾流逝,这是梁半与当时在国外的女友每天“等天暗时说早安”。而另一个屏幕上,手机上是梁半微信朋友圈的封面——一片海滩,他不断地调节屏幕的亮度,好像日出和日落在不断更替。这件名为《殉情沉船滩》(2016)的作品来源于梁半的一个噩梦,梦中有一片试图将其吞噬的海滩,而彼时距他所在的地方最近的海滩是加拿大的Wre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