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静远

  • 阚萱 金小罗

    如果说金小罗想建造的是一座不供奉信仰也没有形状的寺庙,阚萱则像一个行踪不明的赤脚医生,以把脉点穴之功种下江湖传说。悬壶济世很可能就是她们都不想说出口的心愿;借双个展之式,在广东时代美术馆一个叫“故入奇途”展览里,两位女性相遇了。

    金小罗选择回应的,是过于体制化的艺术生产和过于设计化的社会。她作品的名字很多都像是给整容广告拆台的,或者像是和首尔出租车里音响适中的交响乐开的一个玩笑。几乎所有作品都涉及和他人共同创作:《说不定不存在的书》(2016)、《三只脚走路》 (2013)是通过表演者在场的肉身演绎;而《从双膝流向下颚的歌》(2016)、《疯狂驱使两点持续地发出嘘声、叫嚷、碰撞、 干扰并持续相互追逐》 (2016)则是以艺术家在具体空间里安置声音作品来创作。《抽象行走,由一个特定点逐渐疏离地螺旋运动》(2012)在一个竖立的32寸屏幕上无声播放着,像艺术家方法论最直接的体现:在一个半荒弃的城市的沙地上执行着如题所示的动作的自我规定,又不断失信于条理。无效、没有指涉、反感物质、蔑视意义,申明一种并不那么围绕着艺术的生活。无论是否有现场表扬者,所有展出作品都涉及一个叫做“乐谱”概念——一个艺术家提供给表演者和观众的,开放的行动方案。在简单采访分别实施两个现场表演项目的参与者后,我了解到他们在作者/观众关系上得到的愉悦和启发。这些“乐谱”像特殊的心电图,向世界邀请新的心脏,以执行新的扪心自问。

  • 秦晋:蓝色非红

    在个人陈述里, 秦晋以近乎日记的口吻引出了颜色包含的象征意义。展览的海报设计看似二元对立,其实暗藏玄(杀)机:“蓝”字的底部和“非”字构成了一个“罪”字。那么,在展览的现场里,她带给了我们什么呢?我觉得她带来的是一次次“辨别”邀请。

    为什么要辨别?因为有些东西已经深入我们骨髓;如何辨别?通过图示和各种读图经验的关系;辨别的结果?如果你看到了,那么你也看到了她的取舍,她的不从,也会更加明白她陈述里提到的:“红色中国,虽已是历史,但仍是现实” 。

    膝盖、烈士的动作外形、白色衣服或者一套校服等等,是她的图示,也是她个人化的对象。这次展览的作品大致尝试了四种关系,以四个不同的系列呈现:这四类中有些图示循环使用,以不同形态出现;有些图示就是文字,文字就是图示。这些图示的“落实”比较灵活,无论是物化还是媒介的选择,在这里是一个按需而论的结果。

    第一类是图示和星际世界的关系,集中在数码摄影拼贴“迷”系列(2016-17)里。星际世界看起来是普世的、科技的,但其实它只是一个美图思维,一种人类野心抒情体而已。当有明显指向的丝带、校服、语气词被编排进去的时候,它们仿佛拥有了天际的永恒和宁静。“被改造的风景”系列(2017)是第二类关系:关于图示和“行画”中的自然风光。云朵作为一个变化莫测的物质,经常被油画或者粉笔画描绘。而在秦晋这里,画一幅带有云的喜闻乐见的风景画是为了隐藏一些我们熟悉的烈士的动作。这些烈士的外形让我意识到,已有的关于牺牲的图像都不是关于失去生命之悲伤的,而是关于超人的能力、姿态、和仇恨。第三类是图示和官僚语言的关系,主要体现在“徽章”系列(2017)里。最后一种关系在图示和文字的引导性之间,比如作品《行动操》(2017)。

  • 影像 FILM & VIDEO 2017.06.30

    河边的死亡时间表

    王兵的新片《方绣英》六月七日在卡塞尔文献展上首映。片子的主角方绣英,在片子开始的第三分钟左右后就不再能说话了:老年痴呆症令她失去了基本的行动和表达能力。

    杂乱房间里除了组合柜电视机,还放有两张小床。方绣英卧在其中最里面的那一张上,靠她女儿把液体滴入她无法合并的上下颚之间的空隙活下来。可以想象,在对应的现实时间里,一台摄像机就放在她床的右边,从某个角落拍向她,也拍向那些来看她的人,以及她的家人在这个房间里的日常。来来往往的人针对她进行着业余的研究,即兴的试探,大言不惭的讨论;没有敬意也没有悲伤。

    某个浑浊狭窄河道里,男人们三人一组,以简陋的电箱发出的信号捕鱼。够数了一提篓拿回岸上,丢给女人:她会很程序性的借着路灯把它们杀了。男人和女人之间偶尔也有一些你来我往的讨论。比如有一次女人觉得有一条鱼比较怪异,不想杀了;不过手里倒没有停止剐鳞片的动作。

    每次镜头回到床边,我们就会又多知道一点点信息。她其实原来在医院里,情况毫无好转才搬回家中;她女儿为了照顾她,辞掉了工作;她有一个玩得比较熟的老太;她有一个孙子爱打牌。电视机里的电视剧一集一集,人们也不清楚应该希望她尽快“赢得”死亡,还是应该继续这种热闹讨论来表达关切。谁都知道,和她的对话终归是和包括自身在内的仍能发声的人的对话——其实,在片子很长一段时间里,王兵镜下的村民都以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欣赏麻木的执着,这导致我甚至感到这种执着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平等”;而这个动作的主语既是镜头下的人,也是王兵本人。

  • 观点 SLANT 2017.01.30

    北京来信:黑桥——30分钟内不收费

    去年年底,飘荡许久的黑桥拆迁传闻终于落为了一个具体期限:2017年2月底。艺术论坛邀请了三位前黑桥居民共同完成这则“北京来信”:面对政策性的搬迁令,黄静远曾宏分别从微观日常生态和共同立场探寻角度提及了“30分钟内不收费”所喻含的一种短暂的苟且;同时,贺勋通过照片和图释的方式捕捉了节日中萧条的二道八号院——可能是黑桥艺术区最后的样貌。曾宏在文中提醒我们,艺术家只是黑桥所有居民中的八十分之一,少于村民,远远少于同样临时落脚于此的外来务工者。在浩浩荡荡的人口“疏解”及流离失所中,能被听到的、被“呈现”的,只是冰山一角。

    黄静远:

    不算遥远的黑桥停车乱收费事件,从一个住在黑桥的普通人的角度来说,历经了这么几个步骤:先是用石头铁丝等等把其他几个通向黑桥的门堵住;再是在仅剩的几个入口派出拦车收费的大妈等一些厉害角色(当时的冲突是明显而常见的:语言的撕扯、肉身的碰撞、以车为盔甲的敌对、以艺术家设计贴纸和录像为方式的奔走相告、以派出所为据点的恐吓);然而,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些可以去冲突的“对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文明的机器关卡:一人一杆,车号自动识别,超过三十分钟开始收费,走的时候还祝你一路顺风。本质虽然没有变:杆的里面是依旧乱烧垃圾的黑桥,杆的外面是乱停车长达一公里多的“公路”;但是冲突的几率变了: 你不可能对一个平静地坐在岗亭里面的穿制服的年轻人做出多么粗野的冲撞,你更不可能对那个根据车号自动起落的栏杆进行多么深刻的报复。

  • 影像 FILM & VIDEO 2016.04.05

    无所不在的墓地

    在《幻梦墓园》(Cemetery of Splendour,2015)中,我们一直没有女主角Jenjira的近景,直到片尾最后几秒钟。这位臃肿的中老年泰国女性,在她的拐棍旁边,努力睁着双眼,略带变形的脸庞在不对称的嘴角映衬下令人吃惊的稳定。她的身后是她做义工的本地小医院,里面有序的躺着一个个患有奇怪睡眠症的年轻士兵。每个士兵身边有一个类似浇灌设备的灯管,灯管“涌出”的颜色以渐变的方式渲染空间:从粉红变成粉绿粉蓝,幽幽的作为美国高科技代表安抚着男子们的梦境。

    有一名叫Itt的男子是Jenjira的照料对象,他醒来的时候会和她聊天逛街野餐,还会一起看泰国自产的神话大片。和其他士兵一样,Itt会没有前兆的突然沉睡下去,然后就是她慢慢的照顾和对未知的再次苏醒的等待。在这些等待中,我们看到她日常的生活。除了来医院帮他擦身体以外,作为军人遗孀的她常常在室外吃一些不油腻的食物和水果,尽量参加广场舞。她在网络上认识了美国退伍军人并结为夫妻。她也参加各种鸡汤培训,饶有兴趣的路过美容产品推销场所。她编织一些各式各样的小物件,虔诚的进献给本地的庙宇里的两位女神。有一天,有两个女孩和来到Jenjira坐的亭子,和她唠嗑,谈谈衣服的花色之类的妇女话题相互打发时间。普通城镇结合部打扮的姐妹二人顺便还告诉Jenjira:她们其实是寺庙里的女神,她们很喜欢作为贡品的织物。最后,她们关切的透露了神界的秘密:现在这个医院其实建立在原来的一个皇宫上,那些士兵无法醒来是因为阴间的国王一直在用他们的阳气参加那个没有完结的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