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评 CRITICS’ PICKS

刘毛宁,《我和吸铁石和一个死去的朋友》,2019,动画短片,彩色,有声,13分6秒.

北京

忍不住转身

中间美术馆 | Inside-Out Art Museum
北京市海淀区杏石口路50号中间艺术区
2020.06.06 - 2020.10.08

“忍不住转身”对应的是一个几乎失控的动作与好奇心,策展团队将其用作展览标题时,为“转身”搭建了一层的语境,以形容对历史、过往与记忆进行“回看”的过程。在几位联合策展人的协同工作下,展览由四个部分展开,“家、废墟、情绪、证词”四个概念是我能提炼出来最为简洁的总结,它们分别对应着内与外、铭记与遗忘、起与伏、阐述与真实四个向度。

所有作品都被包裹进一个有些暧昧的“历史氛围”下被观看与想象,所幸的是,目光迅速扫过的空间里并没有海量的历史文献扑面而来——王博与潘律借气候、植物与殖民主义的关系谈论香港空间与历史的流变;马海蛟用平淡又真挚的影像语言缓缓讲述着远方亲戚马国权车祸后的琐碎日常与情感;还有几位音乐人的歌曲孤单地占据几面墙体间隔着展览的观看节奏……特别的是,展览有意安排了三件重复出现的作品:郑源用无人机替代身体重返废墟的《一次失败的飞行:酒泉航空站》(2018)、李豪重新唤醒故乡“工人俱乐部”的《内剧场——建筑的临终关怀》(2018)以及曹明浩用两副身体的站位来隐喻空间宿命流转的《东郊以东》(2013)。或许,作品在不同单元之间“踱步”的动作本身,有助于一种直观的连结,以擦除掉不同单元之间的界限并建立起展览讨论的某种宏观共识,作品也在不同的结构框架下认领了各自的“任务”,只不过这“踱步”却难以擦除掉出自不同策展人之手的单元间策展逻辑的差异——其结果是让每一个结构都开启了一个新的叙述线头,但也让展览信息难以在一种相互叠加的观看体验里被整合起来。

其中,展览第二部分“巨大沉默物体”点出了一个值得思考的概念,这部分将废墟引做切入历史的入口,走过几件与废墟有关的作品后,氛围在塔可的《碑录—黄易计划》(2015)处有了一些转折。艺术家寻着金石考古家黄易的足迹,重新展开访碑之旅的创作像是一次对考古的考古,与此同时,也顺势引出了废墟的对立概念——遗迹。而废墟与遗迹同为被时间与文明清洗的空间,其明显的不同在于,前者对应遗忘,后者对应铭记。这个隐喻也几乎点出了历史在重返当代时的宿命——“无关紧要”与“值得一提”之间或许也就落差了那么一点点的错位。

当历史作为一种素材或对象时,它的先天优势是其本身足够迷人,而明显劣势是其本身太过迷人,并且似乎没有什么不是“历史的”,过期的食物就是历史的残羹;童年的记忆就是历史的自己,以至于,就连在我此刻写下的这个句子也已经在变成过去的句子,历史的句子。或许,重要的是谁更关心这些历史,而历史又将以怎样的身姿重返当代。而对观众而言,在密集观看繁多处理历史议题的作品时,身体就好像是在进入一台可选时间的穿越机器,人们在被设定好的刻度前反复调频,只不过愈在众多历史片段前来回穿梭,就愈发地清晰自己真正关心什么,又不在意什么。人们总是关心历史,但人们不会关心这世上存在的全部历史。

青年动画导演刘毛宁展出的作品《我和吸铁石和一个死去的朋友》(2019)中有一幕很动人:动画里的“我”拉着用尼龙绳绑着的吸铁石,站在好友小明变得肥大……硕大……巨大的尸体前,久久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仿佛时间不是随着记忆倒退而是凝固的。这个只有十三分钟的动画很单纯,单纯到让我根本不在意导演面对记忆时的问题意识究竟是什么,却有那么一个瞬间,让我这个陌生人也卷入了导演的记忆里,并为此遗憾了一会儿。或许我们太希望从历史中找到问题,或从中证明自己的问题意识足够敏锐,但偶尔,忍不住、单纯地、转身,那些似乎“不值一提”的历史也能缓缓走来,让一部分人重新关心起来,而这种唤起“关心的感觉”,却需要创作者付出巨大而细致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