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评 CRITICS’ PICKS

广州三年展现场、 2008

广州

第三届广州三年展 : 与后殖民说再见

广东美术馆|Guangdong Museum of Art
广州市二沙岛烟雨路38号
2008.09.06 - 2008.11.16

前卫的甲醛味
暴雨中,唯一通往时代美术馆那崎岖不平的道路浸满黄色的泥水。美术馆墙上的灰泥还未干透,如今又被雨水淋着。中国艺术界的显赫名人在闷热的展场里转,工作人员迷惘,只有装修工人最自在。
几百人在等唯一一部电梯,往漫着浓重的甲醛味的十九楼展场。一间放映录像的房间传出瀑布声,是天花的幕布抵不住暴雨的冲击。从十九楼上的展场往外面看,从那几乎是附近最高的一点,尽是雨水、泥泞和工厂,非常壮观,每一个工地都在松散地建设中,整片地方聚合了意想不到的可能性。(有见及此,建议暴雨天前往参观时代美术馆)
扬声器不灵光,展览的副会长邓铿锵爵士大声请观众安静,斯文的马哈拉吉(Sarat Maharaj)教授无法让会上的人听见他的讲话。最会打趣的张颂仁先生说,展示最前瞻性的艺术场地应该就是这样。同意,堂皇不一定比简陋好,整齐也不必比混乱高明。
暴雨在广东美术馆主展场开幕后再次降临,邱志杰的行为作品于是更禅了。他本来用他的陆虎越野车在地上印上一些”如何成为失败者”的字样,一场大雨,将他的油墨不断洗掉,墨水浅上围观的人的衣服。如何成为失败者的演示失败了,于是我们成功了吗?见了这样一个开幕天,这直直是当头棒喝,失败与成功在艺术中应该有更弹性的定义。

关于国际的二三事
朱昱的《给联合国成员的192个方案》总是很受欢迎,就是拿我们仅知的、关于别的国家的一些事情来开玩笑,有的观众直指为”恶搞”,然而大家都看得好投入。一件快餐式作品。
策展人和吴山专巧妙地将之前展览中的《蔬果乐》变成机场吸烟室,这个作品名为《黄色飞行》,黄色指示灯令人想起已往的香港启德机场。香港这城市是中国人“不断被推迟的欲望”,无论你从舟山还是从北京出发,要往西方走你都必须先往南,因为门口在南,而这门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殖民地。
在克利斯托瓦(Cláudia Cristóvão)的录像作品中,主角AURI是生在殖民地的混血儿,拥有多种国籍,既是殖民者又是被殖民者,他回到被殖民那半边家乡寻找一件神秘的实物。这个隐喻说明一个地方可以永远处于“中间”,一个人可以永远流离失所,这是萨依德最早洞察出活在后殖民时代面对的处境。

世界︰一张、一个还是一堆?
东南亚地区的研究策展人索帕婉.布尼米特拉(Sopawan Boonnimitra)提到,在东南亚国家边界的概念是西方殖民者带来的,仅仅因为列强需要划分他们的权力领域。而且只有西方国家有绘制地图的能力,所以连国家的疆域面貌都是就西方殖民者来描绘的。既要向后殖民说再见,有没有可能先向现有的地理学说再见?关于世界,我们需要不统一的想象。
英格.斯瓦拉.托斯朵蒂尔(Inga Svala Thorsdottir)说:就是有那么一个地方,博治,一个名为城市的城市,一个以想象和理想随身携带的城市。
根据邱黯雄的《新山海经》,西域有古怪的岛屿与山峰,奇异的动物。看世界有无数的方法。以中国为天下的中心观看世界的方式,更漫不经心又更深刻地把荒诞揭露出来,所谓全球化时代,大家没有对世界更了解,反而还沉迷在跟殖民时代没两样的Exoticism之中。
于是艾克.邦克(Ecke Bonk)的作品,心醉神迷于《易经》中的占卜术,这样古老的东方知识应该属于世界的,只是我暂时还弄不懂这个对于占卜法的研究怎么成为了艺术作品。

巨型艺术市场的外围
艺术市场是一场殖民运动。
如果你在假日去过北京潘家园,可能会见过其外围有一些“独立”的货贩,往往无人问津,这些零零散散的东西不光鲜、不古雅,看来也不怎么与别不同。在这样的市场里,每一件东西看来都差不多。
杨福东的作品看来很悲观,打造艺术的不是精神或者思想,而是工具、物料和手。
深圳大芬村有一批画家,现制仿真古今名画,只要有钱,即可购买他们了不起的技艺,他们说︰“才华与财富在这里转换。”克里斯蒂安.扬科夫斯基(Christian Jankowski)请深圳大芬村的画家根据自己想象的美术馆创作了一批作品,出乎意料地出现了在这个被认为是“真正”的艺术展上。消费品变成无法再造的非卖品,属于大芬村艺术家的某些东西在这里终于得以保留。

药引
有多少个国家,就有多少个后殖民,在中国这样庞大的国家,尤其不能一概而论,香港、澳门、台湾、上海、广州、甚至西藏,每个地方都不一样。策展讨论中,唯一昭然若揭的主题,就是「话语的奇观」,因为话题太多,往往是花光气力,依然显得答非所问。
我仅仅提供对于中国艺术家如何响应这个主题的一点看法。很多作品似乎跟我认知中的后殖民语境、批评、理论风马牛不相干,高士明先生说︰「我们所有的艺术家都已在后殖民语境之中。」我似乎有点明白,在这个展览上要求我们跟后殖民说再见的,不是这批艺术家,是挑选这批艺术家的策展人。
只要政治社会经济的影响尚存,语境及批评便不得不存在,对于曾经的殖民者及被殖民者都是这样,研究策展人林司律告诉我,我们都不相信“后殖民”的“后”没有之后,因为这是一个不断发展变化的环境,说再见的意思不是告别而是要更新观点、重新审视今天的状况。我十分同意,而当代艺术只要尽了实验创新的本份,正如林司律跟一班艺术家合作的《墨西哥的早晨》中对传统文学文本崭新的解读及演绎,就是不断更新我们观看世界的方式的药引。

结语
在古巴艺术家卡洛斯.加莱高亚.曼索(Carlos Craricoa Manso)的纪录片《鼠年》中,夏湾拿日渐式微的唐人街,一代面对两个共产化的中国人,他们的人生好像浓缩成一个慵懒午后,没有重新燃起革命之火,没有面临突飞猛进的资本化,一代人逝去了,而仅是历史的一个瞬间。

(林司律与我讨论关于这个展览的观点,特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