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中
来自山与海的异人——2019亚洲艺术双年展
国立台湾美术馆 | National Taiwan Museum of Fine Arts
台中市西区五权西路一段2号
2019.10.05 - 2020.02.09
此次双年展呈现了来自东北亚、东南亚、中东及其他地域共十六国的三十组艺术家,保守估计其中超过三分之二参加过国际双年展,不算团体的话,有七位台湾人, 九位生理女性。这样偏颇的数字化勾勒出本展一些政治指标,然而较之更加明确的是艺术家与策展人飞往世界各地参与国际艺术活动、超越亚洲也超越山与海的共同经验。展览视觉上的逻辑联系很强,但若深究每件作品背后探讨的议题,会发现它们像是不同村落的吟游诗人,只因亚洲交通的联通漂流到此处开了个趴踢。策展概念蓝图煞有介事地打造了一个从赞米亚(Zomia)到苏陆海(Sulu Sea)的以东南亚为中心的地理空间——虽说“东南亚”大致也是二战后才被创造出来的——蓝图中央特意留出的空无,留下阐释空间与不确定性,然而这个空无处在包山包海的蓝图中多少显得有些多余或自圆其说。
“异人”的想法来自折口信夫的概念“稀人”(marebito),指的是日本民间信仰中的超自然力量,几年来访一次并带来礼物。在论述中,这个礼物被诠释为人类与非人的连结,也指涉远方来的艺术家带来的创作;这个议题实际上有很大的发挥幅度:礼物是交换与互动的隐喻,而异人可以解读成扰乱旧观念的信使,他们代表外来物的出现,及其在殖民历史上甚至人类学田野调查中带来的不同文明之间的冲突。不过礼物所带来的权力竞争关系或社交用途却不是策展人的关注,展览中的“物”大部分是有关美学化的自然物:展览入口王思顺的石头迎宾作品的奇景,朴赞景融合古代韩国天文图以及当代天文科学文化的录像,李禹焕的物派经典作品,泽·舂被白盒子异化的苗族守护神刺绣,其中对自然物的知识化,人与非人之间的连结,显然是人类中心的,然而策展论述宣称要容纳非人。
现场有很多跨领域并且以田野/档案研究出发的作品。以寇拉克里·阿让诺度才&亚历克斯·格沃伊奇(与boychild合作)的多媒体装置«在一个满是怪人的房间里没有历史 5»(No History in a Room Filled with People with Funny Names 5, 2018)为例,在这个黑盒子中观影的不适感不是来自它宣称了太多重文化,亮晶晶的雕塑,现场的气味,抑或影片中boychild的超现实酷儿身体表演与老病人的影像并置,而是这种对异化身体的炫技跨媒体呈现激发不起我的共感。再如江凯群将化学界对于闪玉的研究文献以及人造闪玉矿物并置的装置,是否请科学家提供技术支援就是跨领域合作?而无论丁昶文多此一举的视觉布置,或是林育荣对海洋永无休止的纪录性影像,结果都更像是对观念的稀释而非扰乱。
谁是异人? 被排除者(outsider)?陌生人? 无国界者?边缘人?下列的例子显示异人在这些标签之间游移,已无可能定论从哪个中心出发宣称何者为异。刘窗的«比特币挖矿与少数民族田野录音»(2018)相当聪明地透过声音技术与信息网路连结比特币矿、触控萤幕技术、外星生物等种种新自由主义之下的共同记忆,相邻展间是萨望翁·雍维(Sawangwongse Yawnghwe)有关缅甸鸦片教育的文字绘画,以及艺术家二人组Jiandyin对于赞米亚高原地质材料作为流动隐喻的研究,这几件作品描绘出少数民族以及赞米亚作为没有一定权力统治之地的不同面向。在武基尔·苏雅迪(Senyawa)将传统爪哇犁改装的弦乐器“雕塑”,以及王虹凯的«这不是国境音乐»(2019)对江文也这个跨国境漂流的音乐家的探究里,声音触动身体感知,也进一步联系了人、环境及历史事件。而身体也可以是最直接的政治媒介:何锐安的新作«学子们»(2019)正是透过学生身体的各种象征探讨亚洲新自由主义崛起背后的生态系,以及他们如何不敌资本主义以及国家动员的一再重演的历史;而田村友一郎的装置则将理想身体与被国家主义动员的身体连结,有智慧地交织古典雕塑与军事极权这跨越时空的两种艺术。
展览论述并没有超越亚洲左翼解殖框架,当代艺术界最仰赖史考特对于赞米亚的诠释,它代表东南亚高地上无政府的游耕精神,对稻米文明以及极权的反抗,这种对高地的浪漫化,却弔诡地忽略了也被归类为赞米亚的青藏一带将高原视为圣地以及统治的起点。除此之外,当代策展论述对赞米亚的膜拜,实际上是汉人社会为了解殖,积极与东南亚以及少数族裔连结的一种方式,背后的逻辑值得深思。解殖论述是我们的虚心求教,还是这样的野心也形成了一个新的文化殖民力量?面对异人,我们要如何真诚地交换(礼物),而不是表面地旅行、田野、物化?这些是本展带来的最大启发。
文/ 李雨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