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清影艺术空间在搬迁新馆前夕，以跨媒介艺术家黄佩姗的全新个展，为在旧址的多年运营按下回车键。与之相应，艺术家选择在一个月的驻留后对自身的创作美学发起一次定向爆破。她从过往积攒的摄影和图像档案出发，将社会生活中常见的符号、物质与意象重塑为梦幻泡影般的心理景观。在这座颠倒梦想的塑料庙宇中，树脂被认作琥珀，成为封存瞬时记忆的当代化石；烤色玻璃与人造水晶在拂面而过的微风中叮当作响，哪怕是水钻镶就的街角栅栏也在转印了箱包图像的丝绒布料上散发着高级珠宝的光芒（《临街》，2025）。这种处在拟真世界中心的义乌小商品城与当代艺术展示文化的杂交产物，却令坠落到拥挤的物流网络深处的我们感到恬静、欣悦和安详。

延续其对即刻成像的数码制品的质疑与依赖，黄佩姗以“反叛”的摄影巩固了对虚幻之物的崇拜。在新作《窗》（2025）系列中，艺术家借用了铂金印相所需的材料，却跳过了铂金印相的工艺流程来完成作品。具体来说，她利用艺术微喷将影像印刷在了本应承载负片的过渡材料上，从而在最终完成的影像装置内追求一种“让视线平等穿透一切”的透明度。艺术家随印厂技工称这种无名的负片媒介为“铂金印相中间底”，并在作品《“赛姬被丘比特之吻唤醒”》（2025）中展示了翻印在中间底上的大理石雕像的复制图像，令安东尼奥·卡诺瓦（Antonio Canova）的原作《爱神之吻唤起了灵魂之神》（Psyche Revived by Cupid's Kiss）脱离了赋予其不朽之名的物质本体与神话语境，降格为一则扁平的审美符号。

当观看作品《窗#1》（2025）时，人们的视线停留在从玫瑰花影间隐约浮现出来的一行字上：“We’re Always Imagining”（我们始终在想象）。这句短语引用自艺术家最初尝试的几则英文写作之一，是一个突如其来、没头没尾的发言，却透露出一种对图像无限增殖时代的集体无意识的觉察。我们无法停止想象——就像艺术家在《现世的琥珀》（2025）中试图用糖果色的树脂鱼钩串联起虚空，而有人会在重金求得的LABUBU上贴满水钻——我们无法停止想象并建构存在的意义，也不曾放弃借助仪式与耗费去寻求对生命之“无”的捕获。而这，或许正接近艺术的某种本来面目。

重要的是，从黄佩姗的创作中我们看见，哪怕传统摄影中作为神圣仪式的“曝光-显影”被压缩为数字编码的瞬时动作，经典图像的幽灵依然在其“肉身”颓败的今天回荡于工业废墟之上，宣誓着对这人类世幻觉的操纵。

文／ 陈天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