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伟刚在香港的首次个展意在营造错觉——这当中既包括视错觉，亦包括经验错觉。以此为手段，高伟刚尝试冲破常识对认知的束缚，并对“何谓真实”这一永恒议题展开思考。展览名称“挣脱者”似乎也暗含这一层意思：在开幕前的导览中，高伟刚提到“我们只会去相信我们愿意相信的东西，但大多数时候我们是在被自己所欺骗”，于是“挣脱者”这个充满抗拒与变革色彩的名词在这里鲜明地标识出了艺术家的反叛态度。

尽管如此，静谧而富于浪漫的气质仍然透露在此次展出的12件新作中。正对着贝浩登画廊入口的展墙漆作深蓝色，衬托出蜿蜒其上的金色阶梯，作为高伟刚职业生涯的标志性符号，这件名为《Where》（2015）的阶梯作品在此呈现出新的变化——它以二维来虚拟一个三维空间，并由直来直往变得“山重水复疑无路”，如同埃舍尔那些扑朔迷离的视错觉版画，它给出一个伪善的承诺，却无法通往任何目的地。一系列命名为“永恒”的不锈钢油彩画作散落在画廊各处，沉郁的色调渲染出一片片璀璨星空，唯有接近它们才得以恍然间发觉，那些闪耀着光芒的“星辰”实则是各种卡通形状的“留白”，令人大吃一惊，却又哑然失笑。

仿佛是要加强这种反转效果，与这些“星空”绘画相对应地，展厅地面上，一组四块大理石构成了作品《星》（2015）。各不相同的颜色与纹理障眼法令观者很难注意到，这四块石头的外形细节完全一样，像是经过工业流水线打磨一般，却又刻意保持了“原生态”的面目。如果说自然界中不可能同时存在如许多完全一样的物体，那么这四块石头当中安能一辨真伪？又或者其全部为伪？这四块被称为“星”的石头与我们日常经验中的“星”具有何种关联？这种视觉诡辩术的基础在于，未知世界如此浩瀚无垠，使我们无法证明那些超出常识之观看的非合理性，种种怀疑、猜测进而被催生。

在画廊左侧展厅里，金色装置《新世界》（2015）悬浮在空中，它具备建筑工地钻孔机的外形，但当观者靠近，随着其内部八音盒乐曲“卡门”响起，它的钻头开始徐徐转动，在这个空间中投下炫目的光影。钻孔机在高伟刚的工作环境中极为常见，然而其所制造的巨大噪音却令人难以忍受，高伟刚正是利用了这种反差——精致的外形、舒缓的音乐和机械运转消解了钻孔机的破坏性，使不熟悉这种机器的观众产生误解。人为制造的悖论、幻觉和双重意义充斥在展览当中，在这个意义上的“挣脱者”不异于对艺术家和观众同时发出的挑战，正如画在镜面不锈钢上的《挣脱者6号》（2015），其表面的声波映照出观看者的面目，也吸引他们去探究声波所代表的话语之含义，艺术家对此则三缄其口，但也许，这只不过是又一个“骗局”罢了。

文／ 武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