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蒋竹韵:风中絮语
拾萬空间 | HUNSAND SPACE
北京市朝阳区798艺术区798西街02号
2017.01.04 - 2017.03.09
蒋竹韵在拾萬空间的最新个展冠以“风中絮语”之名,颇有些偏离我们对于他往日作品的鲜明印象。最初带着张狂颠舞的噪音声浪和天马行空的视听(audiovisual)现场闯入中国当代声音艺术界的“积木”(艺术家的昵称),给人的感觉或是剧烈,或是睿智,或是诙谐,但绝不会是“风中絮语”这个标题最初所传达给人们的那种温情脉脉的浪漫氛围。不过,随着观展的深入,随着他以向来安静平稳的语调对其中原委娓娓道来,我们也逐渐被带回到他自己创作历程的真正起点和“本原”。
这个起点正是被置于展馆入口处的那件看似“古老”的、实现于2005年的声音-行为作品《温度的频响》(2005)。这个作品或许与凯奇彻夜聆听警报噪音的闻名轶事确有几分相似,因为皆是经由聆听态度的转换,将强烈的身体痛苦逐步转变为更为强烈的审美快感乃至情动(affect)。但艺术家的设想又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凯奇的范式,也正是在这里,萌生出他随后声音创作的真正契机。当凯奇讲述这段聆听“公案”之时,他无法(亦无意?)与他人共享内心的体验,而只是试图以语言文字为媒介描述自己意识状态的变化,进而引导别人也尝试同样的聆听实验。在这里,声音固然是重要的,但却仅仅是引发意识变化的一个方便法门而已。而积木的行为则截然不同。他身体内在的声音被转换为电波讯号,同时、同步地传递给周遭的每一个个体。这里,温度→身体→电波→环境构成了一个连贯的运动,有一种强烈的波动串联起其中的每一个环节。痛苦的内在、私人的体验即便怎样强烈,在这件作品之中已然变得轻若鸿毛。更为关键的是以声音为媒介,将身体的内在空间与环境的外部空间紧密地联结在一起。通过声音,在那一刻将所有的人与物都紧密地卷入那个强烈的充满情动的漩涡之中。风中的“絮语”,已然超越了人类语言的范域,它无需任何的转译操作,直接就以物质的媒介实现了万物之间的互通。
而将声音从聆听的契机带向万物互通的媒介,或许也正是他日后创作的真正起点。这一主旨更为鲜明地呈现于整个展览的核心装置作品《消失中的答案》(2016)。马航的惨剧似乎早已淡出主流媒介的喧嚣视野,但通过这件惊心动魄的作品,那种原始的冲击又带着未知的强力回归现场。而这一切亦全拜声音的魔力所赐。这里,坠毁与失联的事件已不再仅仅是昙花一现的媒体与政治的躁动,而是以声音为媒介直接、真切地传递给每一个进入现场的观者。居伊•德波曾哀叹我们的世界正以不可遏制的趋势堕入景观的深渊,而积木在这里的声音沉思则似乎敞开了一条可能的超越之途。在人与物、人与人之间,如何能够挣脱重重的景观式的中介(mediation),实现真正、直接的互通?如何能够在一个事件逝去之后仍能够维系它的那种生命能量的痕迹?瓦堡和阿甘本试图在图像-记忆之中探寻真谛,但声音与聆听似乎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更为真切的可能。在屏幕上再现的世贸大厦的崩溃,或许只是短暂吸引眼球的“奇观”;但当我们一次次聆听那些求救的绝望呼喊之时,则似乎整个肉体和灵魂都被深深刺痛。那正是因为声音本身就是最为肉身性、最具融合性的媒介,它不断弥合着世界的裂痕,将“恐惧之情动”(Brian Massumi语)转化为希望之感动。声音与图像在媒介本性上的差异,或许恰恰是根本要点。
进而,在水箱的一左一右的两件作品恰好形成了彼此的呼应。《隔壁老马与来自潘帕斯草原的风》(2016)是对声音媒介的质疑:仅仅通过声音,真的能够导向真实吗?难道声音的功用不恰恰是模糊真实/想像的边界?而右边房间中的视听作品《絮语》则恰好是对此种质疑的回应:声音绝非表征性的,因此它亦无意成为真理的担保;但声音从根本上是生成性的(becoming),转化与创造才是它的真正使命。这或许也是未来声音艺术的真正视野。唯有当sound art不再迷执于自己的定义与“领土”,唯有当它真正融汇、潜隐入各种艺术实验,成为普遍的创作媒介之时 ,方可展现自己最为强烈迷人的情动。“当我不再在乎自己是否是一个‘声音艺术家’时,才真正开始创作声音艺术”。诚哉斯言。
文/ 姜宇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