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评 CRITICS’ PICKS

“Tsaiyun (Rosy-Cloud) Bridge / Forget Each Other in the Rivers and Lakes”展览现场,2023.

卑尔根

Tsaiyun (Rosy-Cloud) Bridge

HORDALAND KUNSTSENTER
Klosteret 17, Bergen, 5005
2023.02.25 - 2023.05.07

1986年,比利时策展人杨·荷特( Jan Hoet )在根特市几十户人家的客房里策划了一个名为 “Chambres d’Amis”的展览,在彼时成为重新想象美术馆空间的标志性展览。“chambre d’amis”这个意为“客房”的法语表达为家中的客居空间赋予了一层特别的意涵——“朋友的房间”。如果说“客房”自动划定了“主人”的支配地位和“客人”的从属性,那么“朋友”则似乎对空间有了更多主动权,也与“我”有了更亲密的关联。因为信任、喜欢、需要和分享,“你”入住“我”,成为“我”的一部分。这样,“朋友的房间”里主客不明,它的主体更多是构成“你我”友谊的事件、行动和感觉。

在挪威卑尔根 Hordaland 艺术中心Cici Wu的展览“Tsaiyun (Rosy-Cloud) Bridge / Forget Each Other in the Rivers and Lakes”(彩云桥/相忘于江湖)里,我不断想起这个表达——“朋友的房间”。展览中,Cici Wu邀请了七位在过去一年里与她有着密切交流的艺术家朋友们“入住”,在彼此的相聚和相连之下,一起感受并轻微调整自己与朋友们的时空坐标。 

展厅中央的天花板上,Cici Wu用竹片和宣纸悬起一座“彩云桥”,桥身中空,并从中间断开,一台投影仪将录像的光影从桥的一边投射到另一边的截面上。这部不乏中国早期静帧动画气质的录像素材取自艺术史学家高居翰(James Cahill)用1962年英文版《人民画报》制作的剪报。在艺术家充满童趣的剪辑里,这些1960年代初政治风暴缝隙中对美好生活的玫瑰色演绎并没有遭遇直觉式的嘲讽,而是与一座轻盈的竹桥一起连接起彼时与此刻所经历的各种不安与期盼,以及从中流淌的政治和生活想象。作为展览的召集者,Cici Wu用她的作品在空间中提示着连接和陪伴的诸多可能,这些作品大多靠在玻璃窗畔,灯笼的光闪回应窗外不定的阴晴,宣纸和水墨把日光滤成彩色。

映照在这些光影下的朋友们也都有各自的坐标和颜色。Park Xun青蓝色油画勾勒着韩国完州郡荷塘里波光粼粼的茂密生态(《Lotus Pond》[荷塘],2023);旁边,Emilia Wang随着1928年帕乌·卡萨尔斯(Pablo Casals)演奏的大提琴曲《天鹅》哼唱,她的毛毡软雕塑散落在地上,兔子、石头、心脏(《dream headboard》[梦的床头板],2023)。展厅另一头,地面散落着陈巧真和徐智彦的五频道短片,每个屏幕记录一位香港朋友的日常,以及在社运背景下,他们与身边物品的关系与记忆(《有关日常物的对话》[A conversation about our undulating things],2023)。与这些录像彼此相望的,是增盐太郎(Taro Masushio)用黑白摄影及不同视角所记录下的日常物,微妙地测验着现实的不同侧面,以及不同现实彼此重叠、干扰的可能性。展厅外的咖啡室里,尹景辉的8毫米胶片录像记录了艺术家与五位香港高中生共同使用一部录像机所生成的多重视角(《我和我的世界》[Through the window I saw my world],2023)。二楼的阁楼空间里,莫小菲与Cici Wu合作书写的虚构故事集成为她录像作品的蓝本,录像以Cici为主角之一,展开两段从 “缺失”与“消失”的现实事件延伸出的梦呓叙事(《Lovers Revolt, Lovers Revolve 1&2》,2020-2023)。

如果说杨·荷特式的展览在今天已经让显得有些欧洲中心和事件性的话,“彩云桥” 则重新为我连接起历史和当下、展览和生活之间彼此渗透的美学和道德边界。它让我想起“朋友的房间”的奇妙;提醒我放下尖刻的态度,去制造更广阔的信任和关心;以及,在展览这个本身具有表演和说教性质的空间里去实践朴素的、日常的善。毕竟,我们都在尝试透过自己的工作成为更好的人。虽然谁都不敢断言什么是最好的道德,但是一个可以和信任的朋友相互连接、透过彼此的理解而延展自己的房间,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