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评 CRITICS’ PICKS

郑源,“最小限度的”展览现场,2024.

上海

郑源

没顶画廊 | MADEIN GALLERY
上海市静安区曲阜路9弄下沉庭院负一层1号
2024.03.16 - 2024.05.02

郑源的展览“最小限度的”让人想起一些出自本格派行为录像艺术家的经典手法:给一段规则,接着拍摄记录,创造出独属于录像艺术的荧幕事件。走进展厅迎面而来的作品《最小限度的(一段路)》(2023-至今)使用九台家庭投影仪放映九帧录像,每段的时长都是一盘MiniDV磁带本身的长度,约63分钟。郑源分别跟随九位朋友,让他们背对摄影机,带领摄像的艺术家本人在城市中随意择路行走,直至磁带耗尽。一些懂得游戏的朋友,有人领着郑源到高架车道上,或者兰州市郊的旷野。一人甚至在途径北京天桥时,带着郑源和他的镜头走到桥上遍布的绿衣保安前,待上一会儿,以此默默陈述前年曾有过的抗议事件。

一旁由弧形帘子稍作隔断的录像装置作品 《一条小性命(两个人)》(2024)用8毫米胶片转数字的家庭影像,布置了一个视听装置的对话关系。艺术家先是找到家中的一本90年代购买的相册,翻页打开就能听到《亚洲雄风》这首歌的电子音乐旋律。如今电子元件已陈旧,只有开头几个音依稀可辨。在另一台有意与之对话的设备中,播放着颜峻在一场声音活动中表演的片段,一段人声的嘶吼。最终,声带喉音的震动逐渐趋近于电子物件陈旧的衰减声。

在这对影像的另一面,隔着半透明的帘幕,《红宝石》(2024)利用农历年期间郊区河岸边鞭炮烟火的火光,间接照亮了郑源一位家中长辈的回忆录。艺术家的手指偶尔划过几个段落,并定时的翻页,表明了他个人对这些家庭记忆的阅读和认同。不过,字迹始终保持在失焦的状态,有意令观众失落。除夕的欢庆有面对未来的意涵,然而,火光在闪耀过去记忆的同时,也有节奏地打亮了整个展厅,仿佛展厅本身就在接受未来的洗礼。

与上面几件作品规则若合符节的,是展厅靠里的一件三频投影《最小限度的(凭记忆)》(2024):艺术家邀请朋友在一处老公寓中拿起一些旧物,如老的媒体设备、乐器,试着透过这些角色凭直觉对各种不同物件把玩的过程,唤起异样的媒体影像质感。同时,作为艺术家回到青年时期住家的一次制作,这件作品也是关于让身体去重新熟悉过去曾经熟悉的身体记忆。

展览尾声,《和平里通关》(2023)这件关于疫情的蒸汽波史诗,在半小时的叙事中,刻意以风格化的虚拟人物对话、老式电脑键盘的打字声,描绘我们置身于一款游戏中的场景。该款名为“和平里”的游戏讨论着城市空间中的平滑时间感,画面上却又不断跳出游戏存档读取的界面,以及偶尔闪现的日常影像,例如艺术家在自己房间中,只有监控、录像设备的指示灯光源打亮昏暗室内,间或穿插了一些疫情期间显得非常遥远的记忆,例如艺术家过去在纽约帝国大厦上拍摄的片段,人们拍照时真诚的欢呼声;但在当下观看时,却让我想起小区居民受困自家大楼时的长空啸叫。

最近一次和朋友在比较着三月香港百家争鸣的艺术展览时,她淡淡地提及艺术家Sissi Kaplan的录像个展“同一轮月下”(Under One Moon),说道,在这么喧嚣的场合,还有一场展览,以行为录像提醒着疫情隔离的切身经验,是一次堪称人间清醒的实践。再后来,我细想, “最小限度的”或许也是一次这类后疫情的清醒现实主义。郑源试着把隔离期间的生活方式转化成创作机制,让限制变成类似于“极简主义”这样的美学语言,从而获得一个未来性的面向。不过,或许如今的观众并不欣赏伤痕文学的笔法。因为,我印象中几乎没有听到有人给郑源什么“清醒哥”这样的评价。我最后再想了想,与香港的“同一轮月下”真正的原则性差别其实就取决于:“最小限度的”似乎还在等待着属于它的一位清醒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