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政府够了没？马上回到团体队形！”一名舞者对另一名舞者喊道。出自芭芭拉·瓦格纳&班杰明·德·布尔卡（Bárbara Wagner&Benjamin de Burca）的作品《Swinguerra》（2019）中的这句指令也呼应了新北市美术馆展览“体育课”中的一对核心矛盾: 体育/运动作为一种载体，一方面体现了个体的解放和突破，另一方面又与国族身份、权力结构紧密绑定。如同我们在展览的档案陈列中看到的，板球之于印度，或是棒球之于台湾，前殖民地盛行的运动透露出殖民历史的规训效果，而新的身份认同又需通过体育竞技上的成功来加以巩固——奥运会无疑是最佳的表现场地，奖牌可以是霸权也可以成为打破霸权的象征。

以体育/运动为镜，人的身份与身体的关系既可以保守如藤吉维·尼基·恩科西（Thenjiwe Niki Nkosi）作品《同轨》（The Same Track，2022）里闪现的“大英国协运动会”（Commonwealth Games）上那些必然坚毅的面孔和必然强健的体魄（令人不得不联想到《意志的胜利》），也可以像阿莫·帕特尔（Amol K.Patil）的《溜冰鞋上的黑色面具》（Black Masks on Roller-Stake，2022）里改造过的自带清扫路面功能的溜冰鞋以及印地语音乐一样与阶级隔离、劳工抗争相关联。虽然二者都与集体-个体的动态关系密不可分，但展览中的一些时刻让我们想要更为慎重地区分“体育”与“运动”。作为激进左翼和女性，意大利裔巴西建筑师丽娜·波·巴蒂（Lina Bo Bardi）的“SESC Pompéia的运动场”（1977-1986）设计图纸展示了一种去竞技化的身体活动倡议：一个不符合竞技运动场标准，但更贴近社群共享的休闲空间。恩科西的另一件参展作品《悬滞》（Suspension，2020）里闪过的高度紧张的女性体操运动员面孔让人不得不联想到这种惊人的技艺背后的约束和残酷，这与展览中提及的新纳入奥运项目的滑板和霹雳舞等街头文化原初形态间的视觉冲突构成了另一组当代矛盾：身为“边缘”，权利最终意味着被接纳还是可逃逸？

在体育运动中，性别是越发受到重视但也引发了不少争论的议题，所谓的“基因异常”与跨性别认同像是两个认知极端，其中不乏对“暴力”的定义的游动。加布里埃拉·安戈蒂琼斯（Gabriella Angotti-Jones）的摄影书《我只想冲浪》（I Just Want to Surf，2022）和《Swinguerra》都触及了非二元性别议题，后者看似热情欢快的舞蹈实则根植于巴西跨性别者屡遭谋杀的社会背景；在光谱另一端，未有资格参加今年夏季奥运会的俄罗斯在联合国安理会上指控台湾和阿尔及利亚的女性拳击手“以男性身份对女拳手施暴”，并将之归结为“西方国家垄断奥运”，也在岛内激起了强烈和复杂的情绪。不过激烈的国际关系语境未必一定塑造激烈的本土艺术表达。“体育课”上，三位台湾艺术家的创作反而相对更少政治化色彩，在杨季涓的《只是玩一场游戏》（2024）和罗智信的《看我舞动》（2024）里，体育/运动更多被视作生命状态，是坚忍的或脆弱的，消耗的或蓄能的；张幼欣的声音装置《径》（2024）则通过采集和模拟的原住民捕猎、伐木、担重的声响，把运动的命题带回了更古老的劳动场景。

文／ 郭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