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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沛铿,“不会打架,只去恋爱”展览现场,2024.
北京
杨沛铿
魔金石空间 | Magician Space
北京市朝阳区酒仙桥路2号大山子798艺术区798东街
2024.11.15 - 2025.02.15
魔金石空间是798园区里少数有橱窗,也愿意将橱窗里的风景原样展示出来的画廊。傍晚,在略显萧杀的东街,发光的橱窗如同商店广告灯箱一般夺目,引诱路过的人们从外面踅进来。然而,北京的冬夜还是太冷了,以至于我们很难在杨沛铿个展“不会打架,只去恋爱”的现场想象南方燠热的万一。只要有凉气从脚底板往上钻,艺术家在此设置的“斗鱼工厂”便只能是一座模型,是一系列的拟像;而它与真实拉开的距离恰恰是意义得以开展的地方。
进门头一组作品《鱼头钩(斗鱼)》(本文提到的作品均创作于2024年)像是装在玄关墙上的鱼头造型的衣帽钩。我去的那天,刚好有一位画廊员工把自己的撞色通勤包挂在上面,毫不违和。作品与其在展厅空间里的位置共同塑造出一个公与私的交界面,类似进入车间生产线之前的更衣室或消毒间,提醒我们把那些属于个人的东西留在“外面”。接下来“里面”的作品就没有《鱼头钩(斗鱼)》的这种俏皮和亲切了。
由硅胶和海绵制成的《爱巢》和由万余个斗鱼养殖瓶组成的《我们的天地》所“设置”的情境都是活人踩踏斗鱼的巢。无论是孩子们在气泡巢里的蹦跳,还是观众在养殖瓶阵列上的踩踏,人们的“参与”赋予了两件作品以组合的新义。约翰·伯格曾在一篇写穷人的评论中转引叶慈的诗《他期待天堂的锦帛》(He Wishes for the Cloths of Heaven)。其中有一句如此写:“要是我有天堂的锦帛/[…]我会把它铺在你的脚下;/但是,我,一个穷人,只有梦;/我把梦铺在你脚下;/轻轻踩啊,因为你踩在了我的梦上。”叶慈用“锦帛”来挑明梦的珍贵,同时给予梦柔软易朽的品质,于是“踩”字在诗的结构里不再是中性的脚步形容,它化身为不剧烈但真实可怖的暴力形式。同样,在展览中,“踩”的动作提供的感性强度让艺术家的“斗鱼工厂”从单纯的模型升格为一种认知装置,它创造出的审美情境帮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暴力的秘密面向。
从养殖瓶阵上走过的时候,魔金石的研究员不止一次提醒我,虽然有瓦楞纸板铺在瓶子上,踩上去稳当些,但人走在上面仍然要小心翼翼,否则一个不留神,滑倒在所难免。原本被放置在权力者位置上的人,现在反而要吃点苦头,个中反讽尽显无疑:要么,走在瓶子上的人不是真正的权力者;要么,这些权力者的位置很容易动摇。
在展览的终章,《无趣的圈子》解释了斗鱼从养殖瓶出来后的下一步命运。杨沛铿把一个个格子间样的小鱼缸面朝中央的一面裁切成手机屏幕大小,给它们贴上有镜面效果的单面膜。观众要站在由这些鱼缸组成的“环形监狱”中央,亦即监狱瞭望塔的位置,来挑选此处并不以实体形式存在的斗鱼。在这样的结构里,每一次挑选都变成直播时代的一次观看,和一次同时发生的自我观看。此处当然有权力、规训、监控、镜像云云的现代性联想,但更有意味的是站在中央的直接体验——只要人开始说话,环形鱼缸就会报以回音。鱼缸的尺寸太小,回音有限,可我依然能清晰捕捉到和原声错开一点点的声响。它们带着金属音,类似磬儿、钹儿、铙儿的杂耍合奏,也许并非巧合,那刚好是配音演员滑稽地摹仿丑角时常常会用到的技巧。
文/ 余永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