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陈福善个展
上海美术馆 | Shanghai Art Museum
上海市黄浦区南京西路325号
2012.02.29 - 2012.03.11
展览的录像里,陈福善先生正蹙目看着电视机节目,一个眼睛专注的特写。往往在夜阑人静的两点,他开始挥毫。电视机与画家之间,有一个及额高的画板。这是一段隐喻的距离。电视节目与绘画的关系,在时间的延宕中略略显影,媒介的夸张、快速、跳跃,以及世相表情,一点点的出现在画作中那些灵感式的片段上。黑夜创作是静水深流似的有力奔涌。抑或还有霓虹招牌灯光的一点点光,悄悄攀足跌进他四十平米的画室?或是深夜Disco的遥远足音?他创作时,嘴唇始终嗫嚅着。是否要将那些转瞬即逝的灵感默默念住?在城市的骑楼人海中快速穿行的老人,其眼神始终在捕捉,在抓,眺望高处人群,颇像一只在陆地上疾进的鹰凖,有一种不自知的神经质。
1930年代,陈先生20来岁,当时虽未接受正统学院的美术教育,但彼时教育资源相对匮乏的年代,亦有自觉和热情不断自学,并接受英国伦敦印务美术学校的海外函授课程。之后又不断组织艺术社、画社。这些勤勉摸索的过程,似乎都是这个被后世谓之“素人”画家拼劲力量,不愿沦于庸碌的表征。后来更活泛的教学相长的路途中,则更广开源路。学院的章法纵然功底深厚,但没有框束的艺术法门或许更可上天入地,想象绝伦——“鱼龙混杂”的海底,蟹蹲鱼腹,蜂鸟远跃。
而回溯早年平实或抽象的水彩、油画,也不难看出陈先生并不钟情于豪情伟丈夫式的笔法,也不缱绻于云卷云舒的散淡章法。一幅大约创作于1950年代的油画作品里那个宽盘细目下颌尖尖的女孩,从发型到发饰是挥不去的一点乡土气息,但浓重饱满的颜色却刻出孩子眉目间的尖锐部分。不想临旁的画作中,女孩陡然是裸体模特,神情俨然,一副妇人家的摸样。在这段写实主义的年代中,还绘有铜锣湾、筲萁湾的水彩速写:愈渐稀少的舳舻,一点点退远的海,记录着一个香港正在拔足狂奔、填海造城的实景。
陈的画作内外有情,精悍、短小,充满叙事感和情绪的起落。在70年代以降的画作中,细节值得一再回甘。港人情味曝露无疑。《西贡》(1976,丙烯拼贴纸本)中,那些疏远错落的低矮屋宅,葱郁着绿色的植株,但笔锋斗转间的画面近处,抽象的大色块点出一户家门口堆叠众多食材糕点,唯独不见人,一张板凳横放一边。细辨下,包竖式纸袋上,分明印了“陈福善酥”——隔着几十年时光,对观看者打趣。
但陈先生或许骨子里仍然偏袒先锋,那些早年的抽象画,色谱对冲,块面用力且疯狂。上了年纪后,则转化成了快节奏的绘画特性——也正对应着上个世纪80年代的香港特性。“黄金时代”的喧腾和欢乐感从纸面中浩荡而出,连裸露的肉体,猩红的嘴唇,都透露着快乐的无邪和单纯。美丑无分的众生图景中,色盘颜料跌落在不同结构的脸庞上,各种肤色发色,棕红紫黄气象万千。游龙走笔间,寻找一切可以停落的缝隙,画面构图以及颜色从不愿稳定前行。连衣着也刻录了当年时代的复古、健康的气息,那种夸张大幅的衣袂间,自有一番潮流感,比如绿底白色圆点,比如黑白相间的条纹蝙蝠衫,再比如《拥抱》(1968年,丙烯纸本)中棕红肤色的女子额头饱满脸庞低垂,而孔雀绿的无袖高领,衬得肩胛更显细幼。
此外,陈氏特有的那种山水皴笔与“怪力乱神”并存,倒是令人联想起八大山人——具象世界和背后的怪楚之意。在这阶段里,多少脸庞挤挤挨挨在一个鱼的肚子里奔腾不去,有一点点轮回,一点点扭曲,但并不刻意恐怖。这也得之于画面上有一种挥之不去基色,或粉,或柠黄、果绿,全是重头戏。一幅叫做《突破》(1978,水墨设色纸本)的画吸引了我,要突破什么呢?这画集中了陈先生众多的关键要素。“突破”二字发挥着陈擅长的美术字体,也有嵌入到不同画面中的魔幻事物,兼有苍山环水,山中柴瘦枝头挂朱果。但最意外的是,画面的深远处,绘有一场火光……正是突破所在吗?一场遥远的火,近水解救不了;不如呼啦啦一片后烧荒待春,重启一片新河山。
文/ 袁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