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涉谷捉老鼠，做成标本，再将其化妆成皮卡丘（《超级老鼠》）；录下乌鸦召唤同伴的叫声，拿着扩音器和一只乌鸦标本在东京各个地标场所引来大群乌鸦追随（《死亡的黑色》）；福岛核电站事故后不久，在涉谷车站著名的冈本太郎壁画《明日的神话》右下角贴上一块核电站废墟图（《7级feat.明日的神话》）——成立于2005年的艺术小组Chim↑Pom常被媒体贴上“新达达”的标签，也有批评家认为他们继承了“情境主义国际”的遗产，通过批判地利用日常生活经验来对抗现代社会的人性危机。的确，这个精力旺盛的六人小组在制造话题上几乎从不失手，在创作手段上则往往不按理出牌。

本次在日本银行广岛分店旧址的个展“广岛！！！！！”源于2008年的“PIKA事件”。当时Chim↑Pom为即将在广岛市现代美术馆举办的个展租用了一台轻型飞机，在广岛市和平公园原子弹爆炸圆顶屋上空用白色烟雾画下一个大大的“PIKA”标志。（PIKA是漫画里常用的拟声词，用来形容大爆炸的巨响）。这件“作品”刚刚完成就遭到广岛市民团体的强烈抗议，最后美术馆取消展览，馆长出面道歉。Chim↑Pom事后也与原子弹爆炸幸存者团体会面，为“勾起令幸存者不快的回忆”公开谢罪（讽刺的是，PIKA事件过后不久，第七届广岛艺术奖得主艺术家蔡国强就在同一地点点燃了他的“黑色烟花”，以示对原子弹爆炸牺牲者的哀悼，受到市民广泛欢迎）。

Chim↑Pom的美术馆个展虽因“PIKA事件”流产，但“广岛”（原子能、核辐射）作为一个主题却被保留下来并贯穿他们接下来五年的实践。这期间，Chim↑Pom不仅邀请众多评论家、策展人和艺术家共同撰写出版了《为什么不能让广岛的天空PIKA》一书，还在先后在东京、首尔多地举办了名为“广岛”的系列展，每做一次就在题目后面加一个惊叹号，所以这次在日本银行旧址的“广岛！！！！！”展已是第五回。

Chim↑Pom在处理沉重的社会政治话题时擅长避重就轻，这在此次展览上也表现得很明显。尽管大部分作品主题都跟广岛原子弹爆炸或福岛核电站事故相关，但游戏、捣乱、无厘头依然随处可见：靠广岛市民捐赠和协助完成的千纸鹤亭旁边挂着若干仿真的原尺寸仙鹤标本，任何人均可出资订制，为该标本装置添砖加瓦，直到凑够一千只（《真的千只鹤》）；从一家超市收集各种图案，再用石膏和绳子“画”成画，最后以广岛“和平之火”（据说是原子弹投放当日，一位叫山本达雄的军人从广岛市内取走并一直保存下来的火种）烧制成《和平日》系列……从1945年8月6日浩劫中保存下来的日本银行旧址为展览增色不少，观众在观展过程中随时可以发现当年原子弹爆炸留下的痕迹，比如受爆炸气流冲击变形的地下储藏室大门合叶。而当你留意到这些细节时，被密密麻麻挂满储藏室四面墙的《和平日》系列“画作”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就突然散发出某种被辐射物品的恐怖意味。

小组里唯一的女性成员Ellie说：“持续不断地做下去也是Chim↑Pom的主题之一”。的确，从此次展览便可以看出，很多作品的意义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不断叠加变化，原本明快的色彩有时会让人突然心生凉意。《意气100连拍》原本是2011年Chim↑Pom在福岛受灾区拍摄的录像，小组成员和当地年轻人互相搭着肩膀围一圈对着地面朝上放着的摄像机喊话。年轻人们无意识中脱口而出的句子——“加油！”“核辐射真好！”“想交女朋友！”“爸爸！”“妈妈！”——让人陡然想起两天前国会议事堂前反对《秘密保护法案》的游行队伍。“包围国会的母亲们，包围国会的父亲们”——带队喊口号的人这样开场道。六十年代安保斗争期间同样包围国会的游行队伍大概不会使用如此饱含感情元素的口号，当意识形态的语法逐渐退出人们生活之后，如今在天灾人祸双重打击下惊醒的日本人想要张嘴说话时，还剩多少可选词汇。

持续不断地制造混乱、激发讨论可能很难，但对于成长于高度发达的消费社会的这群年轻人，胡闹也许是他们最自然、最拿手的反抗方式；而当井然有序的生活开始出现裂痕，原本根深蒂固的自我审查和管控开始动摇时，以毒攻毒倒不失为一种幸存之道。

文／ 杜可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