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陈箴:不用去纽约巴黎,生活同样国际化
上海外滩美术馆 | Rockbund Art Museum
上海市黄浦区虎丘路20号
2015.05.30 - 2015.10.07
1955年出生于上海的已故艺术家陈箴的个展近日于上海外滩美术馆开幕。策展人侯瀚如与陈箴夫人徐敏挑选出10件作品构成此次题为《陈箴:不用去纽约巴黎,生活同样国际化》的展览,可以被认为是两名具备丰富艺术从业经验、熟悉陈箴个人及其创作的亲友对陈箴作品的理解与诠释,他们从相当程度上能够把握并呈现陈箴在世时所想表达的一些理念甚至情感。侯瀚如在新闻发布会上说:“当代艺术的呈现往往具有临时性。现在,收藏经常就是收藏一个计划,类似于合同。每一次换展,艺术家会提供指示和相关文件,以作为如何恢复作品的参考。新的阐释不可避免,根据对艺术家工作的了解,有时恢复得好,有时不好。这需要经验,需要对其创作总体的认识。当代艺术的开放性,当代艺术的创作,不论表演抑或装置,每一次呈现或许都能带给我们一些新的阐释、演绎的可能性。”在陈箴的《震教徒农庄日记》(1996-1997年,下称“日记”)中,陈箴写道:“……应该极其注重作品‘诞生地’的背景,作品的出生的特征,以及一旦转移地方展出,如何‘重建它的精神氛围’。”将这句话作为我们看待这场展览的参照或许再恰当不过——“‘诞生地’的背景不仅包含地点,更包含时间。”
从一组具有历史性的建筑图片及相关笔记所构成的《社会调查——上海1》(1990-2000),到“24张创作手稿”(1997);从悬吊于展厅四至六楼挑高中庭的一条丑陋的由自行车内胎及玩具车零件组成的《早产》“龙”(1999),到四楼由马桶组成的编钟和由废弃了的电子配件充填的金属球体吟诵着的洗马桶声《日咒》(1996);从两艘船首相接、分别写有“中国制造”与“西方制造”的原地不动却转动着螺旋桨的汽船(根据1997年手稿重新制作),到基于上海20世纪80年代公共厕所改装而成的钱币《兑换处》(1996-2004);从人体内脏器官翻模塑形的《水晶体内景观》(2000)与《禅园》(2000),到用泥包裹日常家具、生活用品、交通工具等技术产物的“考古现场”《净化室》(2000-2015),整场展览散发着浓重的已逝时间感。陈箴对钱财、技术进步、现代化、疾病、国际化、城市化与人世关联的思考与想象,挣扎着试图够到那“精神氛围”。侯瀚如在答媒体问时强调陈箴创作所指涉的问题在今天的有效性与“中国梦”:“陈箴对传统文化与道、禅的浓厚兴趣使他重新发掘所谓东方哲学,而我们这一代人(侯瀚如出生于1963年)对中西哲学的沟通与差异很感兴趣。随着知性的变化,我们却似乎不断在强化对中国身份的执着,中国梦反倒更强烈了?”
展览标题来自1998年陈箴在上海做的一个网络项目《社会调查——上海2》中拍摄的一块广告牌,该项目是侯瀚如在卢森堡策划的一场展览的参展作品之一。当时陈箴在上海找到的唯一能上网的地方就是香格纳画廊,耗费很长的时候将每天拍摄的图片上传到网络。对生长在上海、了解上海历史的人而言,国际化究竟意味着什么?如今,上海成了西方眼中“未来之城”的代表,从《007:天降杀机》到《环形杀手》再到《Her》,各代“新”上海人在逐渐习惯路上越来越多的外国人而不再大惊小怪的同时,近年来所关心甚至吵闹的却是绍兴人俞正声将上海的门户打得更开而不再撑着陈良宇的地方保护主义雨伞。地方主义与城乡分化的背后当然也少不了有关“中国性”的讨论,陈箴曾预言:“由于中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所有的大城市几乎不用考虑保持自己的作为中国特征的城市特点,因为乡镇、农村就在旁边,如果谁想了解‘真正的中国’,或‘过去的中国’,只要买一张火车票或汽车票即可。在中国沿海城市与纵横的内地农村之差别,在未来的五十年、一百年中会是两个不同的‘国度’。”如今那个“真正的、过去的中国”越来越隐形,却从未消失,甚至变得更加岌岌可危。曾经作为宣传关键词的“国际化”已然融入了现实的背景色中,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习惯。在各代海归与海带、以及改换国籍的华裔人士将全球“中国化”的快速进程中,回过头来看陈箴在日记中的手笔,发现竟成了又一预言:“非西方艺术家的姿态是以满足让西方人理解自己的作品或让自己的艺术被西方世界所接受,还是企图通过自己作品的展出,使西方人同时进入它种文化。摆下自我中心的架子?这显然是一场长期的战斗。”
或许战斗不及陈箴想象得那么长久,而复杂性也正在挣脱二元论的捕网;但谁输谁赢并不清晰,甚至变成了一场敌我不明的混战。分辨敌我的革命思潮有如幽魂尚未散去,然而离散、去中心的倾向正变得日趋明晰。1990年,侯瀚如才在法国第一次见到陈箴,即便在此之前早已听闻过他的创作。陈箴2000年去世至今15年,在此时、在上海展出他的作品,侯瀚如认为“不仅是对他的怀念,更是因为他当时提出的问题在今天更为迫切……因为上海越来越迫切的问题:城市过度发展、社会分化、城市病、污染等等。”不过纵观陈箴的创作,他似乎一直希望摆脱针对性地回应某些问题的方法,正如他在日记中写道:“对艺术家来说,重要的是发现一个新角度去看世界,而不仅仅是对某一事物发表自己的新的看法。vision, concept, not opinion(视野、观念,而非观点)。”
优美简洁的展陈从陈箴广袤的创作海洋中提取出少量标本,感觉陈箴离我们如此遥远。唯有在六楼阅读陈箴的日记与震教徒画像,方能从那渐淡渐浓的毛笔字迹与绘画笔触中体味其温度与呼吸,及其对强烈的精神启示的追寻。陈箴写道:“创造性只能与不正常有关系。创造物只能在不正常的人在不正常的条件下才能产生。因而艺术家亦应该有无数的不正常的经历。要反对一切常态。要运动。要‘自寻烦恼’、‘自找苦吃’,要‘自讨没趣’。”与此同时,他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让他认为:“每一个成熟的艺术家都是在生命或死亡的威胁下做作品。时间是我的最严酷的勒索。”
文/ 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