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威廉·肯特里奇:样板札记
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UCCA Center for Contemporary Art
北京市朝阳区酒仙桥路4号798艺术区 4号路
2015.06.27 - 2015.08.30
威廉·肯特里奇(William Kentridge)制造了表征(representation)的万花筒,正因为万花筒的层次丰富到眼花缭乱,并伴随着具有慰藉作用的乡愁,观者往往满足于表征的沉浸,不再深究问题本身。一般而言,回顾展会出现自我索引式的“作者”话语,但在这次展览既无主题归纳,也不依时序布置,反而在展场设计中刻意避免编年线索。显性索引的缺席鼓励观者表征之中寻找索引。
肯特里奇强调自己是“工作室艺术家”,并宣称所有的事实都要在工作室再发生一遍,这正是柏拉图式的“模仿”(mimesis)。他不仅在作品中(例如《影子队列》、《对时间的拒绝》)反复字面意义上引用柏拉图“洞穴中的投影”,并且小心避免空间深度与移动镜头,祛除“真实”的参照,让各种表征层次在同一平面上展开。在他的自由联想和工作室材料之中,表征脱离“真实”时间进入到“模仿”时间之中。在“真实”时间观中,我们看到物体在空间中静止或移动,随着时间流逝被消耗或消费,也就是熵(无序性)在不断增加的时间观,这种时间观看似科学和真实,却以现代的主客体的区分为基础。在绘画时间观中,材料逐渐建构为物体,物体经过修改变化为其他物体,经橡皮擦除只剩下痕迹,物体的每次变化都是绘画“全部”的改变——这正是柏格森-德勒兹意义上的“全部”,因此绝对的重新开始在这种时间观中并不存在。肯特里奇的炭笔停格动画是对记忆的重写与擦除模式的拟仿与揭示,也是对官方记忆的竞争与替代,并且在其中又生成异于运动-影像所暗示的时间观,以摇摆中的时间不确定性反抗单一历史叙事的意识形态。
因此,在多屏影像装置《对时间的拒绝》(2012)之中,他抽取《反-熵》(anti-entropy,2011)作为单独的绘画作品并非随意。熵是现代时间观,反-熵却有两种相反的理解方式:徒劳克服熵的现代人或是对现代时间观的替代品。肯特里奇偏好具有早期媒介物质性与可见性的表征,并非出于前现代的乡愁,而是考古学需要。他意欲揭示熵的时间观的意识形态地层,并讨论回到哪一层非-熵的时间观仍为可能。
这次展览中的新作《论样板戏》(2015)是肯特里奇根据“文革”样板戏创作的三屏影像。通过图钉、地图、书籍、报纸、海报、标语、红旗、国际歌和黑皮肤的芭蕾舞者,他拟仿了作为表征的“文革”与芭蕾在不同文化地理空间移动的方式。样板戏的字面意思不正是如此么?芭蕾舞者与地图相互透明,无法说出它们的前后关系。地图穿过在平面上几乎静态移动的舞者,露出另一张地图或者报纸,他想表达的似乎是芭蕾基本姿态在巴黎、莫斯科、约翰内斯堡、上海之间并未发生很大改变,但当它遇到不同的表征时,被表征得截然不同。肯特里奇似乎把样板戏看作“文革”表征与京剧、芭蕾表征的相遇,巴黎公社以来的革命报纸与标语、许慎《说文解字》、“文革”轶事中的芒果与麻雀、自我规训的芭蕾姿态、国际歌与锅碗瓢盆的敲击声,在“二手阅读”中相遇。与戈达尔、克里斯·马克的蒙太奇方式不同,这部作品具有早期电影的单一快速节奏,又延伸到三面墙,表征在其中失去指向性,革命标语中混杂了肯特里奇式的谜语。当舞者的扩音器与红旗与非洲地图相遇,新殖民时代是否已来临?肯特里奇给出的是一些可能的参照系而非某种答案。这件作品延续了他关于南非政治题材作品的不确定性,但看起来并未找到关于革命话题的新意,不具有先前作品的内在颠覆性。
文/ 潘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