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是个意义过载的概念。70年代以降，在国际政治领域，它与由发达国家组成的“北方”相对，以万隆会议为代表，一度形成瞩目的南方团结；在中国当代艺术界，它长期指代以广州为核心的珠三角创作圈。21世纪头十年，资源丰富的北京像一个血盆大口，持续吸纳着“南方”艺术家北上。另一个更迫近的例子是今年卡塞尔文献展的出版计划之一《South as a State of Mind》，将移民、边界冲突、“南方状态”的文化和艺术史再次推入北方国家的视线。

在展览“南方状态”里，策展人吴建儒的“南方”基于以上层累，并试图在层累之间玩味——在北京艺术资源相对衰落的时间点，再组织一次南方艺术家北上，讨论“南方”话题里最常见的身份问题。此时北上的意味更接近游戏性展示和聚会，关于身份的讨论也不再仅限于民族国家、后殖民主义理论框架，它散漫地分布在创作者的生活中，完成于每一次对细碎日常生活进行的定焦观看。展览的整体气质可被概括成严格主题下轻快的自我组织。除了作品内容上一致涉及移民、离散、集体身份外，诙谐、调侃、轻松的气氛漫溢于展厅。这一点在占据空间面积最多的两件作品——冯火以90年代广州公园和小区里的公共雕塑为模型的纸板装置及视频《新世界》(2017)，“滷味高清小组”的打工族爱情连续剧《都市情缘》（2017）——中体现得最为明显。

成立于2016年9月的艺术家组合“滷味高清小组”擅长戏仿，故事脚本多源于市井故事，作品呈现多采用以假乱真的电视都市新闻或报纸新闻的形式。本次展览的《都市情缘》（2017）算是常规创作外的特别系列，以2016年人气国产电视剧《欢乐颂》为蓝本，将剧中最渴望通过婚姻跳龙门的樊胜美替换成某上海纺织女工，多处故意突兀地挪用樊胜美在剧中的出名台词，大量场景里嫁接动画。通过下调女主的阶级属性（从城市白领到纺织女工）和强化女主在婚姻上对自身的估价，原本世俗但尚可理解的故事变成冒着土腥气的喜剧，间离效应浑然天成。初看其讽刺到残忍，最后一段节奏倏然变慢，转向女工的日常纺织工作，反倒显得有些温情。

媒介转译的幽默在展览中比比皆是，周俊辉对《我是歌手》节目观众截图的油画处理，刘茵将《南方都市报》上的激烈冲突画成卡通，冯火将90年代小区和校园的壁画还原到纸板上，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用广州口语表达，这些转译都指向大众图像媒介塑造的他者形象与艺术家在现实中的自我两者之间的共处。这种共处既有非常柔和的一面——如冯火首部“大电影”《新世界》如白开水般记录一次回乡探亲，无聊的年轻人站在路口，边嚼口香糖边讨论未来，竟一点也不丧，反而溢出平静的诗意；也不乏尖锐的对抗——香港本土艺术家周俊辉对《我是歌手》情绪化观众截图的挑选很容易被视为对某种媚俗的集体感动的嘲讽，但如果暂按下“职业观众”现象不提，中国的电视观众很容易在现场情绪化，娱乐霸权下面孔如何变得一致，我们是否有其他公开渠道可以表达情绪，都是可以延展讨论的问题。而石青关于进入他者的方法论（《二厂食堂》，2016)，则更像是给展览留下一个开放的理论尾巴，它既指向下一步的对经验的总结和萃取工作，也意味着对他者如果不只是观看，是否有与子同袍般进入的可能。

文／ 曾嘉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