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口处飘荡着的纱帘、烟雾、香气及步入后温度的改变提示着空间的转换，都市的嘈杂和日光被隔在了玻璃门外。穿过浅橘色的瓷砖走廊，按照房间入口的文字提示，我从桌上拿起一根线香，点燃，持着它绕橘色纱帘围成的圆走动。烟雾幼细升起，眼睛留意着不能燃着帘幕，脚步亦变得谨慎而踏实，仿佛在参与仪式。帘幕后传来细语：“you trickling, sinking, kissing, rocking cradles, wet blankets, I hum a lullaby lulling you to deep sleep……”（你，涓涓流淌，下沉，亲吻，晃动的摇篮，濡湿的毛毯，我唱起摇篮曲，送你沉入睡眠……）

我在这呢喃中转了两圈，从圆缺处往窗边挪。房间一角有数条细链自天花板垂下，链子上坠着珍珠、玻璃残片、树脂等，在窗口漏进的阳光和室内的射灯交投下熠熠生辉，让人不由得伫立凝望：树脂里藏着鲜艳的血块；玻璃片上转印着黑白照片的图像——翻转的手、瞥视的眼、两人相伴的背影；金属框嵌着一块藏有裂痕的玻璃，我想蹲下细看时又被系在末端的一缕发丝吸引了目光……。（《你眼中闪烁的光芒》[glimmer in your eye]，2023）

沿着墙边踱步，若干以玻璃、金属框链为主体的混合材料作品如同一座座微型纪念碑，背靠斑驳裸露的水泥墙，显得单薄又脆弱。目光探进两个上下错开被固定在墙面的木抽屉，底部铺着细盐，更大块的树脂和玻璃里凝着更多指甲、经血和发丝。盐像雪一般白，盖住了玻璃残片上的半张脸，写有英文字的纸条仿佛被烧过。（《变成眼泪，变成盐I&II》[into tears, into salt I&II]，2023）

前行踏进另一个纱帘围成的圆，《扭动，转动的肚脐》（twisting, turning belly button, 2022）大概是由铸造那枚铜肚脐开始，从它的四端延伸，双手细心地将细小的铜环穿引，用别针扎一颗珍珠在其间，续以蕾丝花边和丝带，最后绑到钉进墙内的小挂钩上。四端在轻盈中拉扯那肚脐，下方地面的白盐堆至小腿高，不知为何让我感到了苦痛。

回头望向下一个圆，铜水管沿着墙壁攀爬，数个透明水桶承接着高处水龙头滴下的水滴，棕色的按摩床被安置在中间，嘀嗒水声微弱回荡。我犹豫着是否应该躺下，最后还是决定先进入右边的走廊看看。走廊墙上挂着若干尺寸不大的镍片，两块并置，再往前走一步又有另一块。狭短的走廊令我无法与它们拉开距离，目光几乎是被迫追随、辨认着镍片上的微小痕迹。这些接近、描摹、捶打、锻造……是艺术家模仿母亲化疗时身上长出的疤痕、水泡、疹子……

返身回到按摩床边，我想起某次遭遇的按摩师傅曾戏称按摩为“被动运动”。我俯身躺下，尝试像墙上金属板的文字提示所说的那样“让情绪流淌”，在水滴声的陪伴下感觉还算主动。从嘈杂拥挤的香港街道进入这场域，我幸运地独处沉浸，一些紧绷渐渐卸下。

至亲将逝，都市飘摇，我不禁将展览的情境和它所处之城相对照。无论是个人抑或集体，一个家乃至一座城，谁经历创痛也好，时间照样涓涓而去，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艺术家曾在采访中说“失落是香港的一股潜流”，但我感受到她的面对，在沉重的伤痛中以轻盈之态，构思仪式，开辟空间，也容留了喘息。这些温柔包裹着进入空间的人，如纱帘，如母体。

文／ 李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