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评 CRITICS’ PICKS

  • 子杰,《ZZJJ》,2024,铁制品、木头、棉布制品、纸等

    十一种床

    弘美术馆
    温州市鹿城区锦绣路1067号威斯汀酒店五楼
    2024.06.02 - 2024.12.02

    “十一种床”在温州威斯汀酒店五楼,和它同层的还有一家高档私房菜和一家咖啡店。周末午后,我和参加中学同学会的人们一起乘着电梯上楼,各自去往不同的目的地。

    没有隔墙,弘美术馆的主展厅几乎一览无余,到处是可以触摸、坐下、躺卧的区域。从某个点出发看过去,你必然会遭遇眼前、身旁以及远处的不同作品,轻松拥有交错变动的观展视线。例如,躺在展厅中央那张真正的威斯汀客房用床“天梦之床”的床架上,首先注意到的也许是投在自己身上的影绰不清的影像。近处,两台古早电视机交叠放置,上方是葛宇路从京郊吹到市区的情书记录(《吹往北京的风》,2019),下面则是威斯汀酒店的官方宣传片。枕靠在床头时,我的目光随即被稍远处的沥青钢丝床(李怒,《限制级悲伤》,2020)所吸引。从这一距离看过去,这些游丝般的液体从网格中沉郁流下,在可见与不可见的视力边缘频频闪烁,在感官上略带侵略性。视线的尽头,是李怒的另一张究极不安的床(《为和平卧床》,2020)——疫情爆发时,艺术家在那张皱巴巴的床上度过了缄默的7天。

    除了上述艺术展览“老熟人”们的作品,更让我在意的是另一些作品:它们五光十色、张牙舞爪,带着强烈的性格与语境,松弛地分布在展厅各处,搅动着这个一度井然而高档的空间——尤其是和此地发生的上个更为正统的成熟艺术家个展:“徐震:训练祖宗”相比。《游番记》(林翠西、方胆疼、陈佳韵,2024)的充气水池明快而开放,将加州和温州私密联结;寺苗秀琴的《东村新妇》(2024)的悬空木床重生为布偶戏台,不妥协地承载着潮汕女性的集体劳作与苦痛;二高舞厅里边缘不齐的反光纸随着空调风不断颤动,在墙上留下跳跃的光斑。当坐在展厅尾部翻阅上世纪的迪斯科指南时,展览开头阿科那节“火车车厢”(《竖跨中国》,2023、2024)奇异地在我脑中重现——时代变易,我们的身体该如何在公共空间中持续地获得能动的自由?

    无论是深谙展览之道的职业艺术家,还是游离这一机制的新鲜面孔,展览将不同气息和代际的创作者一并邀请。在这个意义上,位于展厅中后段的胡向前的《江湖元宇宙》(2023)将这种可能的断裂做了幽默而温和的联结。艺术家为他的画廊寻找新的空间,手握资本的人念着荒诞但有效的当代地产符咒。关于土地租售的仪式、修辞与寓言就在如此的言语中膨胀和缩水。和更强有力的暴力秩序相比,狭隘意义上的艺术机构与空间权力显得微不足道。

    另外,《十一种床》中粗糙的街头感混杂着友情、亲密关系与日常生活的诚恳口吻,或许与参展艺术家大多来自珠三角(更确切地说也许是广州)有关,但它并非只是地方经验的整体平移。我在位于展览前言后方,类似空间隔断的塑料棕榈树前停留了很久。它们带来的与其说是属于南方的热带风情,不如说是暗示了这个土壤的不调与生涩。

    从大尺度看,弘美术馆所在的温州被赋予了诸多修辞与想象:务实敏捷、利益至上,有着全球迁徙的灵活,但又承袭着相对保守的家缘地脉。而作为这一地区内瞩目的高档酒店的内部空间,微观意义上的美术馆在其机构的公共性——特别是馆长在公共媒体上不断强调的社会学面相——与酒店高消费门槛所天然形成的空间排除法之间,似乎有着无法纾解的实质性矛盾。展览的作品部分(即第一单元)以感性直接的方式袒露这一矛盾的不可回避:作品中每张实体的或虚拟的“床”都是对“天梦之床”所指代的那个稳定结构的动摇。而通过发生在馆内外的长达半年的城市活动(第二单元),《十一种床》还在持续性地与这个驳杂的“地方”发生交错的接触。在展期间,受邀的外地创作者陆续来到温州,举办各类公共活动和在地实践。对于一个展期颇久的非一线城市展览来说,这或许能使对地方的讨论和观察有罕见的持续性。在参加完第二单元艺术家罗渣的“血缘地图”的绘图活动后,我们坐电梯回到地面,在台风将至的城市巷道里穿行,在本地参与朋友的推荐下,一同寻找好吃的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