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评 CRITICS’ PICKS

于霏霏,“一个临摹者的房间”展览现场,2019.

上海

于霏霏

LINSEED
永康路91弄6号
2019.12.08 - 2020.02.16

穿过复兴中路一条地图上并无标识的弄堂到达永康路,再拐进另一个弄堂迷宫,寻到LINSEED所在的后门入口,就好像游走在城市的字里行间,终于在陈词俗句的罅隙里找到新的种子。

新式里弄底楼的公用厨房里飘出夜饭的味道。伴着日常的烟火气,循着木楼梯旋转往上,一个新的空间便呈现在眼前。展览就是这样突然开始的。楼梯旁的墙上,整个展览的核心图像、那位“中国维纳斯”以低垂的目光温柔地望向每个穿越时空而来的观众。

这是于霏霏的外公1961年临摹的波提切利。他应该没有看过原作,只是依据印刷品上的图像来临摹。或不止于临摹:他笔下的维纳斯同时透出东方女子的气息,照村上春树《刺杀骑士团长》里那位画家的说法,他是“以模特为媒介把自己心中本来潜伏的东西找到和挖掘出来。 ”或许,这是更忠实的“传真”——既然临摹与传真对应同一个单词fascimile。

以此类推,影像作品《中国维纳斯》(本文提到的所有作品均创作于2019年)便是对临摹的临摹,对传真的传真。在镜厅般的二次挪用里,于霏霏把对于外公的印象与观点呈现为同一图像变奏出的不同杂音,由此来构建外公的“肖像”。

而在楼梯旁侧的亭子间展厅里,“断章取义”成为另一种临摹法。外公的《复活》手抄本里那些划线的句子,那些用红笔标出的感叹号和问号,不啻当时情感暗涌的痕迹与线索:“不,我们做的事一直都不对头。”“不应该摧毁整个大厦,只应该略略变一变这幢他深深喜爱的、美丽的、古老的、坚固的大建筑。”“确是对生活感到了十分的厌倦。”正是这些从十九世纪俄国挪至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的句子,标示出这位知识分子当年的内心底色。像美国小说家乔纳森·萨弗兰·福尔(Jonathan Safran Foer)将布鲁诺·舒尔茨(Bruno Schulz)的《鳄鱼街》(The Street Of Crocodiles)里的单词部分挖去重构成的小说《密码树》(Tree of Codes)一样,于霏霏将外公的笔记本复制、放大、遮掩、剪切、拼贴,将这些句子再次搬运到二十一世纪,在绘画痕迹的新语境里重新编写这些断章的编码。就这样,亭子间同时成为了内部与外部:它既是收纳外公精神肖像的时光宝盒,又是将外部现实世界投射成像的暗房。

在楼梯的尽头,录像《谷歌艺术计划的维纳斯》是整个展览的句点。将图像不断放大再放大,发掘细部隐藏的笔触和痕迹,屏幕成为“断章取义”的新工具;尚未显现的白色模糊像素,正挣扎着显影;而最后,将这些局部图像拼图式地合成——这是数码时代的机器“临摹”法吗?

在时光漫游的结尾处、《谷歌艺术计划的维纳斯》的屏幕下方,挂着一排四把钥匙。其中三把钥匙上分别写着“实力”、“LOCK”和“丰收”。

“这个也是展品吗?”我问LINSEED的主人。

“不,它们本来就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