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乙个展的优秀之处几乎完全是通过“量”来体现的。对于许多艺术界的人来说，丁乙及其“十示”早已不再神秘，画家本人的艺术历程以及“十示”的理念早被条分缕析。但是很显然，这些整日浸淫在各种图像、形式和概念中的艺术人士们依然被这个展览打动了。

民生美术馆分了两个厅来展示丁乙“概括的，抽象的”回顾展，进门的小厅内主要是丁乙早期的作品和草图，尺幅都比较小。比较醒目的是展厅中央民生美术馆专门定制的传统册页展示长柜，丁乙的三套册页明显借鉴了中国传统水墨，十字符号组成的圆形或方形图案由小至大又由大至小，整体上体现对称，细密处又似工业模块的拼组；或绵密或疏淡，于墨色的深浅变化中有隐约的传统纹饰的痕迹。在其中一套册页的扉页上，丁乙写道：“方格数字序列。画本于贰零壹壹年柒捌月间，应朋友邀约在加州贰贰玖Stockbridge乡间别墅整休时所创作，在夏季草木盛繁的自然环境之中仍然令我无法弃用几何的思维习性以及序列化的数字模块结构。”

第二个大厅可以说是本次展览的主厅，四壁悬挂、凌空垂吊、45度角展墙对称分割、以及最深处收尾的半封闭暗房，法国著名设计师Remisio Margo多样化的布展手法，最大限度地既呈现了作品的丰富与海量，又与作品一起共同构成了观众的观看快感。该厅多为2000年之后的作品，予人“浩如烟海”的感觉。与第一小厅内的小尺幅单色调相对应的，是大尺幅和多色调。丁乙在极简的“十字”中生发出“极多”的可能性，以及在各种材质、色彩、层次、肌理上的实验令人叹服：粉笔、圆珠笔、丙烯、铅笔、彩色水笔、木炭、油画；瓦楞纸板、苏格兰格子布、画布、纸、册页；黑白灰、红黄蓝黑四色套印色彩、荧光；相互的排列组合足以建立无穷无尽的不同笔触与透视，激发各式联想，有的似冥想、有的似禅修、有的枯涩、有的粉艳、有的清新、有的似工业、有的似城市水泥森林、还有的似《骇客帝国》片头无尽流淌的数码序列。

众所周知当年丁乙选择“十字”，特为避开中国当代艺术中表现主义化的集体倾向，乃是对于“抒情”和“表意”的故意抽离，自1986年以来，迄今25年，艺术家沉浸于“十字”的可能性拓展，在为自己故意树立的反艺术、无意义、纯理性的标签里，不知不觉带入了对于都市、人世、纯绘画乐趣的抽象感情，这种向深处掘进的“挖井”式的耐心与执着需于时间的累积和数量的叠加方能构成“浩瀚”的震撼效果，同时激发了观众的尊敬。在观看次序上，恰在观众感觉“十字”的可能性可能已被穷尽之时，出现了大幅黑白灰构成的崭新画作，正是艺术家谋求突破自身极限后的作品，展厅最深处的暗房里只有一幅画，创作于2011年，精巧的射灯令其犹如灯箱装置，熠熠生辉。

在连接两个厅的过道上，有一幅名为《禁忌》的画作(2011)。为着理性主义抽象，丁乙所有画作都以“十示”加上年份和序号的数字组合来命名，这是唯一一张标题非“十示”的作品。开幕式过后，有人在微博上说：终于在1986年的《禁忌》中找到了丁乙画十字的动机，《禁忌》的画面不是“十”而是“X”，就在愤怒的“X”之后他开始了“十示”。事实上从画面来看，丁乙从未放弃过“X”，“X”是“十”的45度倾斜，“十”是“X”的水平校正，二者是同素异位体，可以说，这两个倾斜和校正的“十”字组成了“十示”中均衡分割的基本构件“米”字型。“X”也罢、“十”也罢、“米”也罢，赋予其意义上的关联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通过反复的描绘，成为了艺术家手中最恰当的构成世界的基本元素符号。正因此，“十示”系列最恰当的展示便是数量的展示，其丰富恰可对应世界的丰富。对艺术家来说，挑战在于如何在丰富中继续添加丰富，展出的五件2011年的新作，利用黑白灰构成了明暗、色块、透视与景深，提供出更为纯粹和新鲜的观看快感，也由此，引发观者对被阐释多次因而烂熟的“十示”产生了新的期待。

文／ 沈崴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