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COLUMNS

  • 1983年重印的英译版《历史小说》(内布拉斯加大学出版社)与年轻时期的卢卡奇.

    叙述与情动

    什么是现实主义的“现实”,长久以来是文学理论中的一个大问题。卢卡奇在《叙述与描写》一文中的论述,仍然可以视作切入这一问题的重要入口。他著名地将巴尔扎克与托尔斯泰对于赛马的刻画进行对照,认为前者的“描写”尽管事无巨细地再现了赛马,各个细节却和小说情节整体脱节;而托尔斯泰的在《安娜·卡列宁娜》中对于赛马场景的“叙述”,则使之成为推动小说情节发展的重要而有机的组成部分。卢卡奇因此认为,在把握历史和社会结构总体性的意义上,托尔斯泰的现实主义笔法,要比巴尔扎克式的自然主义高明不少。下面这段提纲挈领的话,可以视作卢卡奇从创作手法与历史语境的关系出发,对“叙述与描写”所做的唯物主义阐释:

    真正的叙事作品艺术的悬念永远在于人的命运。描写把一切摆在眼前。叙述的对象是往事。描写的对象是眼前见到的一切,而空间的现场性把人和事变得具有时间的现场性。但是,这是一种虚假的现场性,不是戏剧中的直接行动的现场性。现代的伟大的叙事作品正是通过所有事件在过去的前后一贯的变化,把这个戏剧因素引入了小说的形式。然而,旁观的从事描写的作家的现场性恰恰是这种戏剧性的反面。他们描写状态、静止的东西、呆滞的东西、人的心灵状态或者事物的消极存在,情绪或者静物。(卢卡奇:《叙述与描写》,选自《卢卡契文学论文集》(1),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版,59页)

    换言之,卢卡奇认为“描写”的空间性根本上改写了“叙述”的时间性,其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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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黑人青年计划100”成员在J·马里昂·西姆斯雕塑面前抗议,纽约,2017年8月19日. 图片:Eduardo Munoz/Reuters.

    童末:2017年最佳阅读

    朱迪斯·巴特勒 -《安提戈涅的诉求》

    在女性主义与国家的对峙关系中,安提戈涅是否足以成为女性主义政治典范及代言人?面对当代构建家庭的新实践(LGBTQ人群、全球移民、流亡者、避难者在错乱时空中重建亲缘关系),女性主义和酷儿理论是否可以通过回溯和重构围绕“亲缘关系”的理论基石——拉康精神分析和结构主义语言学——打开新的空间?这是朱迪斯·巴特勒写作此书的两个根本动机,也是她以人文主义方式重读《安提戈涅》这一古典悲剧文本来回应当下性别与家庭的未来,并为其开辟伦理与法理的理论新空间的尝试。

    巴特勒回溯了黑格尔和拉康的象征界(the symbolic)对安提戈涅的解读,揭示出安提戈涅何以被黑格尔遮盖,同时被拉康错置。安提戈涅在巴特勒的解读中浮现为双重的无意识:安提戈涅并不处在法外之地,也就是克瑞翁象征的国家公法的对立面,而是法律内含的无意识。公法自身便是在这种非公开之物和不可公开条件的基础上诞生的。与此同时,安提戈涅也是亲缘制度这一象征界内含的无意识。没有乱伦禁忌形成的意识边界,人类的亲缘制度就无法成形;乱伦禁忌是亲缘制度核心处的空白。安提戈涅作为乱伦的产物,在这一制度中成为一个无法存活之人,没有语言可以说出她是谁。


    巴特勒对诅咒的揭示和分析比最终结论更精彩。落在俄狄浦斯家族身上的“诅咒”就是象征界运行的体现。诅咒通过暴力展现,避开诅咒的人反而执行了这一诅咒。诅咒的魔力在于话语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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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字母会”核心成员聚会一景. 摄影:汪正翔,图片来源:卫城出版.

    字母会:一场从自愿结巴开始的文学实验

    “字母会”是一个借字母发动的聚合,也是一个从字母打开的机会,其组成是一位哲学家(杨凯麟)与一群台湾的小说家(胡淑雯、陈雪、童伟格、骆以军、颜忠贤等),从语言、书写或文学最基本的字母与词汇开始,透过各自的写作展开的一场集体的文学实验。“字母会”的方法是由杨凯麟依26个拉丁字母的顺序各挑选出一个具有哲学概念性质的词汇,并以约千字的规模发展出一个“非说明性”的文本,目的是希望能够一方面阻断对既有书写的想法与惯性,同时激起对于这个词汇各种差异想像的灵感。为回应这项双重设计,文本本身即带有作品的意涵。这个词汇与文本在提交同时即成为小说家们的开始,其任务是在两个月内完成一篇五千字的短篇小说,并绑定《短篇小说》双月刊共同发表。

    上述的规则意味着,这是一项自我要求每两个月就要重来一次的极限运动。若不计正式开始前的讨论时间,至少是个得持续四年又四个月的超级马拉松行程。杨凯麟是任教于艺术大学的专任教授,而五位已广受文坛肯定与关注的小说家,手边也都有着正在或将要投入的写作计划,其意味着在这段不算短的时间里,他们都有各自的正职与充满意外的日常生活必须回应。2013年6月,这个计划在《短篇小说》期刊上正式发表了字母A,之后骆以军出版了《女儿》(2014),颜忠贤出版了《三宝西洋鉴》(2017),童伟格出版了《童话故事》(2013),陈雪出版了《摩天大楼》(2015),此外多位成员或自身或家人皆曾遭逢疾病侵袭,而《短篇小说》在停刊危机后易主印刻出版社,却在刊载字母P之后仍无法免于停刊的命运。然而这些在时间里变动的条件都没有造成“字母会”的中断,在2017年9月确定交由卫城出版(分四季)发行之后,已形成为六人组合的“字母会”于日前正式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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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东京涉谷十字路口刷手机等待红灯的行人. 图片来源:AFP.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日本批评家东浩纪两年前写了本小书《弱关联》,去年就出了文库本(『弱いつながり』、幻冬舎文庫二〇一六年),热度可见一斑。这本貌似游记的书有个不太像游记的副标题:探索搜索词之旅。与许多名人学者访问游学外国后写一些“人文感想”截然不同,东浩纪将这本书定位为“启蒙书籍或自我启发的书籍”(159页)。通过将旅行和搜索引擎的关键词联系在一起,东浩纪希望提供一种另类的“旅行指南”。

    东浩纪的出发点,是当今网络信息技术日益发达(所谓“互联网+”时代)的社会的状况。由于智能手机和网络的普及,人们的交际手段和信息渠道都得到了空前的发展;但在东浩纪看来,网络实际上只会加剧既有的人际关系日趋僵化——整本书的第一句话就是:“网络是阶级固化的道具”(9页)。网络是“将人们所属共同体中的人际关系深化、固定,使人无法从中逃脱的媒体”(9页)。与人的直观印象相反的是,标榜公开、自由、流动的网络空间,结果形成的反倒是人与人之间的“强关联”,即对于人们既有环境的不断确认和对于差异的提前排除。

    但这不是故事的全部。当今网络时代与过去熟人社会的区别之一在于,它不断以“偶然”和“公开”的面貌,遮蔽和维持着既定社会结构和阶层差异的现状。最明显的例子莫过于社交网络平台:

    推特上有许多富有的老板。关注他们的帐号,给人感觉是离他们近一些了。但这是幻想。不论看多少他们发的推特,都全然无法了解他们有多少资产、他们坐什么样的车、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真正真实的情报不会写在推特上。(3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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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暗箱原理图解,1646年。

    乔纳森∙克拉里的仪器隐喻学

    福柯式写作的历史突围

    乔纳森∙克拉里(Jonathan Crary)的《观察者的技术:十九世纪的视觉与现代性》(Techniques of the Observer: On Vision and Modernity in the 19th Century,以下简称《观察者》)已经是一本二十五岁的著作了。这本小书当时的惊世骇俗至今尚未消退,以致于到现在为止,任何有关“视觉文化”、“视觉现代性”以及“艺术与科技间关系”的课题讨论都绕不过这本书,其亦打开了重新认识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现代艺术的新路径,彻底摆脱了现在对诸如印象派、摄影术与电影术诞生过分依赖的历史框架。

    这本书的开拓性也在于它打破了当时诸多学科写作的边界。如今读来,主论述部分的第二三章读起来更像一种结合了思想史、科学史和视觉史(history of vision)的新型写作方式,不拘泥于思想史中对思辨概念和论证的推导,而是以视觉以及一些光学仪器在哲学和科学家中的出场诊断不同时期(十九世纪和十七世纪)视觉和感官观念的特征。在这一点上,克拉里和他九十年代的战友马丁•杰(Martin Jay,伯克利大学历史系教授)的做法类似,也与米歇尔(W.J.T.Mitchell)在《图像学》(Iconology)一书中对马克思等人对暗箱论述的分析遥相呼应。从思想史的角度看来,这种写作方式反驳了哲学论述重概念轻图像、重思辨轻感官体验的形而上偏见,重新将感知、身体等议题拉回到哲学和思想史的关注范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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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抗议者在东京国会议事堂前抗议安倍晋三的新安保法案,2015年9月18日. AFP PHOTO / KAZUHIRO NOGI.

    战后宪法及其不满

    2016年,尽管有大规模民众抗议和律师、宪法学者请愿反对,“新安保法”还是在日本国会获得通过,标志着日本集体自卫权的解禁,同时也意味着自卫队参与国际事务的范围逐步扩大。这是安倍政府修改战后宪法的关键一步,以至于安倍晋三扬言将于2020年完成修宪,正式将自卫队的存在写入宪法。在此成为议题中心的,当然是宣告日本彻底放弃军事力量的“宪法九条”。不但日本国内,甚至在中国,也有不少人认为,正是“九条”使得日本自战后以降始终不是一个“正常国家”——逻辑很简单:自己没有军事武装,就必定得依靠美国,于是也就没有独立自主。如今迈向“正常化”国家的道路,似乎无可厚非;何况拥有军队和发展军国主义并非一回事。

    上述想法,当初亲自参与制定日本战后宪法、担任美国驻日盟军总司令的麦克阿瑟早就提出过:抗美援朝期间,他就提议日本应该摆脱“九条”的约束,但被当时的吉田茂政府拒绝了。不仅如此,在日本战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哪怕怀揣修宪野心,也没有一个政党敢明目张胆地将“修宪”标举为自己的竞选口号。那么,为什么在日本右翼和一些中国人看来必须弃之如敝帚的战后和平宪法,被日本民众看得如此重要呢?

    日本思想家柄谷行人在2016年出版的《宪法的无意识》(岩波新书)中给出的答案,提供了一个有意思的思考角度。柄谷行人认为,战后宪法之所以能维持至今,依靠的并不是日本民众对于战争的厌恶乃至罪恶感;因为如果是民众的和平意识守护着宪法的话,那么经过几个世代更迭,战后宪法应该早已被修改乃至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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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urope 1600 – 1815”展览现场,© 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 London.

    钱文逸:2016年最佳阅读

    学科文本

    潘诺夫斯基,《论描述与阐释视觉艺术作品的问题》

    克利福德∙格尔兹, 《深描说:迈向一种文化的阐释理论》

    “理论”二字在人文学科发展的不同阶段会收获不同的定义,而在“理论”当道的今日,细读艺术史和人类学在企图建立批判性学科方法的伊始所作出的对学科“理论”的定义与阐述带着某种简洁明了的反观作用。文本都企图为学科实践——对于艺术史而言,是对艺术作品的描述和阐释;对于人类学而言,是实地的田野考察——提供一些自洽、但不会因此而限制实践自身能动性的理论依据。它们在为理论在学科实践中小心寻找恰当定位的同时,深刻意识到每个实践行为中内置的一些尚未被勾勒的理论的形状,并谨小慎微于如何能够令理论成为实践与体验的自然延伸,而非来自于外部的粗暴改造。

    二位最终都落脚于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上世纪杰出人文主义者,于字里行间透露出两种不尽相同但都异常精确的学科伦理。潘诺夫斯基的德语时期仍带着新康德主义批判及逻辑思维的深刻烙印,企图为学科建立整体性的超验认知和理论框架。肩负这一传统的潘氏在每个字句间确立的缜密思辨关联和其中敏锐的问题意识在学科史上鲜有人企及。相比之下,格尔兹的英文文笔没有哲学概念的牵绊,却在措辞遣句中体现出一种更发自对自我与他人生活之体认的生动、精确与深入。这两篇论述为各自学科所提出的理论愿景或许都能为学科实践提供一种更从容的步伐,为理论和思想本身提出更严密的伦理尺度,并在二者间丈量出一种可能、却尚未来临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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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从左至右:Iain Hamilton Grant,Graham Harman,Quentin Meillassoux与Ray Brassier.

    2016最佳阅读:“非唯物主义”与走出“人类纪”

    轮回,历史的轮回!

    我们似乎再一次站在了历史的十字路口,那个被称为“物”(thing)的魅影,再一次从观念论的缝隙中涌现出来,我们看到的不再是大写观念对有形世界的演绎和穷尽,而是在无限的褶皱、挤压、撕裂和冲突中涌现出来的那种被归为神秘的“物”的力量。

    曾经被语言哲学和现象学宣布死亡的物的观念,甚至被传统唯物主义宣布死亡的“物”再次来到我们身边,在哲学上,现象学曾经以先验观念论甚至是先验的意向性意识、感知,让观念性主体来统摄可感世界或可知世界的图示,已经遭到法国后结构主义的挑战,不过,后结构主义走向了碎片化体验,并对宏大叙事和观念的结构,同时也否定了观念论对立面,即唯物论存在的可能。相反,新实用主义的语言哲学秉承了晚期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的语用学,构筑了语言(而非观念)所筑造的藩篱,将我们对世界的感知与认识局限在语言为我们构筑那个狭小的区域之内,换句话说,与欧洲的后结构主义不同的是,新实用主义感知到存在着一个在我们经验和认识之外的纯粹的物的世界。

    然而,我们面对的并不是向纯粹唯物主义的返乡,重新以一种朴素或辩证的唯物主义来取代逐渐日暮西山的观念论,我们面对的是一种新的外在,即法国新锐思想家昆汀·梅亚苏(Quentin Meillassoux)所主导的那种“大外部”(le Grand Dehors),一种走出相关主义的外部,亦即,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唯物主义不过是观念论的相对物,并不是一种真正的唯物主义,而真正以物为导向的本体论(object-orien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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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提香,《酒神祭》,1523–1526,布面油画,175 cm × 193 cm.

    王钦:2016年度最佳阅读

    《共同的怒吼:朝向一种不安定共同体的诗学》,托马斯·克拉维茨主编

    这本文集囊括了朗西埃(Jacques Ranciere)、罗伯特·杨(Robert Young)等理论家从文学、历史等不同角度出发做出的关于“共同体”的思考。而南希(Jean-Luc Nancy)为本书作的序则为本书的理论旨趣确定了基调:共同体不是基于某种共同本质或实体的政治单位,而是一种像“咆哮”般呈现的无法统一、缺乏同质性的存在方式。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杨在其文章中指出,需要区别“共同体”(community)和“民族国家”(nation-state)意义上的“民族”:包括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的著作《想象的共同体》在内的诸多论述,由于混淆了这两个概念——其源头可以追溯到斯大林当年对于马克思主义与语言学问题的讨论——导致“共同体”被误认为某种建立在实质性基础上的、具有排他性和同质性的政治体。

    《共同的怒吼:朝向一种不安定共同体的诗学》(The Common Growl: Toward a Poetics of Precarious Community),托马斯·克拉维茨(Thomas Claviez)主编,纽约:福特汉姆大学出版社,2016。

    让-吕克·南希,《被否定的共同体》

    本书是南希在几十年后做出的、对于布朗肖《无法言明的共同体》一书的回应——确切地说,本书是一份“对于回应的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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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左:《热切的渴望:摄影概念的诞生》;右:路易•达盖尔,《静物》,1837年,达盖尔银版摄影。法兰西摄影协会,巴黎.

    重写的起源

    摄影所需的化学和镜学原理在1725年左右便已经成熟,为何摄影术在百年后才被宣布诞生? 在巴钦看来,摄影的诞生并不是个人奇思妙想的结果,而是伴随着1800年前后欧洲历史和文化发生的一场彻底转变才得以出现的——摄影的发明既与其概念、隐喻的产生相一致,也同其技术相吻合。

    二十年前,当学界还时不时陷入摄影发明者之争时,新西兰艺术史学者杰弗里·巴钦(Geoffrey Batchen)针对摄影史和理论的学术成果《热切的渴望:摄影概念的诞生》(Burning with Desire: The Conception of Photography)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付梓。在针对大量与早期摄影实践及文化有关的材料进行研究之后,巴钦运用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的谱系学以及雅克·德里达(Jacques Derrida)的解构主义所提供的历史批判模式,提出了一种用后现代主义探讨摄影的方法,试图重写传统意义上关于摄影概念起源的历史。

    本书的写作可以追溯到1984年,当时年轻的巴钦还是纽约惠特尼美术馆罗宾斯坦独立研究项目的研究生。时值后现代主义蓬勃发展的时期,其追随者试图为艺术在哲学或政治方面提供新的阐释契机。巴钦一方面从如罗恩·克拉克(Ron Clark)、玛莎·罗斯勒(Martha Rosler)等艺术史家与学者处获得启发,对摄影的政治性与后现代主义之间的关系产生兴趣;另一方面则受到活跃在西方摄影批评领域的理论和艺术家,如约翰·塔格(Joh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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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日本国会大厦前的反安保游行现场,2015年8月30日.摄影:Rei Shiva.

    集会:身体的政治维度

    从“占领华尔街”到“太阳花运动”,从反对日本修宪的民众集会到反对台独的“帝吧出征”,近年来各种各样的集会和游行频繁地出现在新闻中,出现在网络上,出现在我们周围。民众上街了——无论是传统意义上的公开游行,还是在网络上进行的虚拟联合,民众的“集会”都是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无论对于试图控制和处理民众集会的政府而言,还是对于一般意义上的现代民主政制而言。在这个意义上,美国思想家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的《迈向一种述行性集会理论的札记》(Notes Toward a Performative Theory of Assembly,2015,哈佛大学出版社)就显得非常及时。可以说,它为我们(重新)理解民众集会这一最基本,甚至是最原始的民主政治实践,提供了政治本体论意义上的知识准备。

    什么是“述行性集会理论”?巴特勒的思考承续了她早年关于性别理论的探讨方式:在《性别麻烦》等著作中,巴特勒始终强调,任何一个社会都有它关于性别的规则性话语,而每当人们自觉不自觉地参与到规则之中并身体力行的时候(例如,以某种特定的方式选择自己的穿着打扮),他/她就是具体地在“述行”的意义上对这种规范性话语进行(再)生产。将“述行”理论从性别研究领域转到政治哲学领域之后,巴特勒试图重新为“民主”政治的本体论状况做出阐释:在她看来,探讨当今世界的民主政治,首先要做的就是区分“民主的政治形式”和“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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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拉斐尔,《雅典学院》(局部),1509-1510,湿壁画. 图中人物为毕达哥达斯.

    Isonomia与“哲学的起源”

    两年前,日本当今颇为活跃的思想家柄谷行人出版了《哲学的起源》一书(中译本由中央编译出版社于2015年出版)。乍看之下,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题目:要在不到三百页的单行本篇幅里把“哲学”的“起源”讲清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单是“哲学”和“起源”这两个词,就足够分别讨论三百页。而在柄谷行人自身的思想脉络里,一部讨论“哲学”的书似乎也有些奇特:在完成了标志着思想转变的《跨越性批判》后,柄谷行人开始形成了自己的思想体系,而后写就的《世界史的构造》一书可谓集大成之作。值得注意的是,《哲学的起源》系列连载始于2011年7月的《新潮》,可以说是紧接着《世界史的构造》(以及《阅读〈世界史的构造〉》)出版之后。在以“交换样式”为着眼点“重写”马克思的巨著完成后,柄谷行人为什么要转向“哲学的起源”这个看上去和他的思想体系相去甚远的话题?

    据柄谷行人自己说,《哲学的起源》可以看作是对《世界史的构造》的一个补充,而且是一个重要的补充:在这部著作中,柄谷行人试图“探究”(用一个标志性的柄谷行人术语)的不是“哲学是什么”之类的抽象问题,也不是在古典学的意义上对哲学的历史进行知识考据;相反,对于“哲学起源”问题的讨论,只有被镶嵌在柄谷行人的“交换样式”体系中来理解,才不会见木不见林。简言之,《哲学的起源》的工作是,以爱奥尼亚而非雅典为中心,考察如何通过所谓更高层次的“交换样式D”(柄谷在上述多本著作中都提到过对人类社会交换方式的四种分类:A.赠与和还礼,B.掠夺和再分配,C.商品交换,D.X)),重新实现曾经在游牧社会中存在过的、以个体间的交换互酬原则为代表的“交换样式A”,以克服现代性状况下民族、国家和资本所形成的循环圈。就此而言,站在传统的哲学史立场上批评柄谷行人的具体论述,恐怕就难以打中要害。不过,我认为这也未必是说,脱离《世界史的构造》,《哲学的起源》就无法被单独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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